飞猪图的光丝垂到第一百零一根时,江柠在养老院的衣柜深处翻到件蓝布棉袄。棉花从袖口的破洞钻出来,像朵朵蓬松的云,领口绣着的半朵桂花被浆洗得发白,针脚里还卡着几粒陈年的棉籽。
“是周奶奶的。”苏棠的鎏金镯蹭过棉袄的布面,镯子上的蓝印花布纹路突然和棉袄的经纬重合,“她总说‘这是陪嫁里最经用的物件’,却没人知道里子的棉花,是她当年在地里拾了三个月的落棉攒的。”
红绳螺旋桨在掌心沉得发坠,像坠着团湿棉絮。江柠想起周奶奶冬天总穿着这件棉袄,即使袖口磨破了也不肯换,说“棉花认人”。首到昨天给老人换床单,才发现床板下藏着个麻袋,里面装着十几斤新弹的棉花,麻袋角绣着个小小的“安”字——和棉袄领口的桂花针脚出自同一双手。
“1969年的冬天特别冷。”周奶奶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手里的拐棍头敲着地面,发出笃笃的响,“我家那口子在矿上出事,留下三个娃,大的才五岁。我把棉袄拆了,把里子的棉花絮给娃做了棉裤,自己就裹着件单衣去拾落棉,手冻得像红萝卜,一碰就掉皮。”
飞猪图的光丝突然从窗户缝钻进来,缠着棉袄往天上飘。江柠追出去时,看见棉袄在半空中慢慢展开,里子的补丁层层叠叠,像幅拼布画:有块靛蓝布是用周奶奶的头巾改的,有块碎花布是大女儿的旧肚兜,最底下那块灰白布,竟是用矿上发的慰问信糊的,字迹被棉花吸得发淡,只剩“平安”两个字还清晰。
“她不是舍不得新棉花。”叶蔓的调解本摊在膝头,照片里的年轻女人蹲在棉花地里,手里攥着把拾来的落棉,身后的三个孩子正围着个棉花堆笑,“麻袋里的新棉是给重孙子备的,她说‘当年欠娃的暖,得加倍还回来’。”
棉袄被光丝送到市集时,程小乐正举着快板站在“禁忌回收站”前,词本上的新段子被风吹得猎猎响:“棉袄旧,情意厚,落棉攒成心头肉;针脚密,藏着暖,岁月再寒也焐透。”
晓雅的螺丝刀往棉袄的破洞眼里一挑,藏在夹层的棉絮突然像喷泉般涌出来,在空中凝成朵朵棉花云。孩子们伸手去接,棉花落在林溪掌心,化作游戏里的云朵坐骑;落在陆明手里,变成听诊器的棉花球;最奇的是落在周子昂颜料盘里的,竟染成了七彩棉絮,往飞猪图上一抛,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养儿无定式 就成了翅膀上的新羽毛。
周奶奶的大女儿突然提着个竹篮赶来,篮子里装着件新做的小棉袄,针脚细密,领口绣着整朵的桂花,里子的棉花雪白蓬松。“妈总说‘新棉不如旧棉暖’,”女人的指尖抚过棉袄的盘扣,“其实她是怕我知道,当年她把自己的棉裤也拆了,就为了给我凑够条棉裙——我要去县城上学那天,她送我到路口,裤脚还在往下掉棉絮。”
市集的弹棉弓突然自己动起来,光丝化作弓弦,把周奶奶的旧棉袄弹成漫天棉絮。张爷爷的妹妹坐在木猪上,往棉絮里撒桂花,棉絮沾了香气,落下来就变成会发光的棉桃。孩子们追着棉桃跑,棉桃落在谁身上,谁的衣服里就钻出朵小棉花,像藏了个暖暖的春天。
穿矿工服的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弹棉弓旁,手里捧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半盒矿渣,渣子里嵌着颗生锈的铜扣——和周奶奶棉袄上的盘扣一模一样。“当年我和她男人一个班,”老人往周奶奶手里塞了块新弹的棉花,“他总说‘得给媳妇扯块新布做棉袄’,可惜没等到发工资那天。”
棉袄的布面在飞猪图的光里变得透明,能看见层层补丁下的棉花正在发芽,长出片小小的棉田。江柠的红绳螺旋桨飞进棉田中央,化作架小小的纺车,纺轮上刻着行字:“所有藏在针脚里的疼,都会长成暖。”
手机在这时震动,“育界观察员”发来张照片:煤矿旧址的山坡上,长满了野生的棉花,棉桃炸开的白絮在风里飘,像无数只白鸟,往市集的方向飞。
暮色漫上来时,周奶奶的大女儿正给重孙子试穿新棉袄,孩子的笑声惊飞了棉田里的白鸟。江柠望着飞猪图下飘飞的棉絮,突然懂了陈之遥笔下那种绵密的温柔——不是要声嘶力竭地诉说苦难,是把当年冻裂的伤口,纺成如今暖人的棉线,让每件藏着“疼”的旧物,都能在时光里慢慢舒展,露出底下那个被护得严严实实的“暖”。
红绳螺旋桨在纺车上停了,纺轮转着,把夕阳纺成细细的金线,缠在每朵飘飞的棉絮上。她知道,下一站的故事,会藏在更旧的针脚里,可能是个补了又补的搪瓷缸,可能是双纳了千层底的布鞋,可能是每个被岁月磨出茧的手里,那根不肯松的线。
而飞猪图的翅膀,会接住所有这些线头,让它们在风里慢慢织成网,兜住每个需要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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