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猪图的棉絮在暮色里飘成白茫茫一片时，江柠在养老院的消毒柜顶上摸到个冰凉的物件。是只搪瓷缸，缸身印着“劳动最光荣”的红字，边角磕掉了块瓷，露出底下的黑铁，缸底结着层厚厚的茶垢，像沉淀了半世纪的时光。
“是赵爷爷的。”陆薇用酒精棉擦着缸沿，白大褂的袖口沾了点铁锈，“他以前是中学的校工，总用这缸子给晚归的学生热粥，缸底的垢都是熬粥熬出来的——后来退休，就把缸子锁在柜子里，说‘怕烫着人’。”
红绳螺旋桨在掌心微微震颤，缸身的凉意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江柠想起赵爷爷总坐在教室旧址的台阶上，手里着块碎瓷片，那是从搪瓷缸上磕下来的。首到前天整理老人的抽屉，才发现缸子被裹在块蓝布里，布里包着张泛黄的成绩单，上面的名字被圈了又圈，分数旁边写着“粥里加了糖”。
“1982年的冬天，有个女生总在教室待到深夜。”赵爷爷的声音像缸底的茶垢，带着点涩，“她说家里穷，舍不得点灯。我就每天用这缸子给她热粥，在锅炉房的灶上慢慢熬，等她来拿的时候，粥总冒着热气，缸子烫得能焐热她的手。”
飞猪图的光丝突然从窗户钻进来，缠着搪瓷缸往上浮。江柠追出去时，看见缸子在月光里转着圈，缸身的红字在光里慢慢显影：“李梅 85分”“王芳 90分”“张红 78分”……全是当年晚归学生的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有个小小的“粥”字。
“他不是怕烫人。”陈默的U盘投射出段影像，校工模样的男人蹲在锅炉房，往搪瓷缸里舀粥，蒸汽模糊了他的脸，旁边的煤堆上放着个馒头，己经硬得像石头，“他后来得了胃病，医生说不能再喝热粥，可他总说‘缸子凉了，学生就不来了’。”
搪瓷缸被光丝送到市集时，程小乐正举着快板站在“禁忌回收站”前，词本上的新段子沾着点粥渍：“搪瓷缸，熬着香，粥里藏着夜的光；分数淡，情意长，岁月再远也难忘。”
晓雅的螺丝刀往缸底的茶垢里一挑，结了半世纪的垢突然化开，变成浓稠的米浆，在空中凝成条条光带。孩子们伸手去接，米浆落在林溪掌心，化作游戏里的能量条；落在陆明手里，变成听诊器的橡胶管；最妙的是落在周子昂颜料盘里的，竟染成了琥珀色，往飞猪图上一泼，就成了翅膀上的花纹，像流淌的粥香。
当年的女生李梅突然提着个保温桶赶来，桶里的粥还冒着热气，香气漫过整个市集。“赵老师总说‘粥要慢慢熬才香’，”女人的指尖抚过搪瓷缸的缺口，“后来我考上师范，回来看他，他还在用这缸子给学生热粥，只是缸底的垢更厚了，他说‘这是岁月的味道’。”
市集的灶台突然自己燃起火焰，光丝化作锅铲，把搪瓷缸里的米浆熬成稠稠的粥。张爷爷的妹妹坐在木猪上，往粥里撒桂花，粥香漫开的瞬间，所有被光丝缠住的物件都亮了，糖纸、粮票、胶鞋、棉袄上都沾了点米浆，像被岁月温柔地吻了一下。
穿中学校服的孩子们围在灶台边，手里捧着自己的碗，碗里盛着刚熬好的粥。“我们是赵老师资助的学生。”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往搪瓷缸里添了勺糖，“他说‘知识就像粥，得慢慢品才甜’，我们想把这句话传下去。”
搪瓷缸在飞猪图的光里变得透明，能看见缸底的茶垢正在慢慢脱落，露出底下的黑铁，上面刻着个小小的“师”字。江柠的红绳螺旋桨飞进搪瓷缸里，化作把小小的勺子，勺柄上刻着行字：“所有藏在粥里的暖，都会酿成岁月的甜。”
手机在这时震动，“育界观察员”发来张照片：中学的锅炉房旧址，长出棵奇异的树，树干是用搪瓷缸拼成的，树枝上挂着无数个小小的碗，碗里盛着月光，像在熬一碗永远喝不完的粥。
夜色深了，孩子们还在围着灶台喝粥，笑声像粥里的气泡，不断往上冒。江柠望着飞猪图下飘飞的米浆，突然懂了陈之遥笔下那种不动声色的深情——不是要轰轰烈烈地表达，是把当年的微光，熬成如今的暖阳，让每个藏在岁月里的善意，都能在时光里慢慢沉淀，露出底下那颗滚烫的初心。
红绳螺旋桨在勺子上停了，勺子转着，把月光搅成细细的银线，缠在每粒飘飞的米上。她知道，下一站的故事，会藏在更平凡的日常里，可能是支用旧的钢笔，可能是块磨平的橡皮擦，可能是每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里，那份不曾褪色的温柔。
而飞猪图的翅膀，会接住所有这些温柔，让它们在风里慢慢舒展，变成新的翅膀，带着人们飞过岁月的河流，抵达温暖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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