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猪图的米浆在晨光里凝成琥珀色的光带时，江柠在社区图书馆的旧书堆里翻到支钢笔。笔杆是磨得发亮的黑色塑料，笔尖铱粒掉了一小块，吸墨器里还残留着半管蓝黑墨水，笔帽夹上缠着圈褪色的红绳——和小远机器人翅膀上的纤维是同一个纹路。
“是孙老师的。”叶蔓的调解本压在《园丁手册》上，照片里的年轻女人握着这支钢笔，在教案本上写字，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仿佛还在耳边，“她退休前是小学的语文老师，总说‘字是人的脸面，得写端正’，这支笔陪她教了三十七个毕业班。”
红绳螺旋桨在掌心轻轻发烫，像握着团被体温焐热的墨。江柠想起孙老师总把钢笔别在胸前的口袋里，即使后来得了手抖的毛病，也坚持用它批改作业，说“笔尖认手”。首到上周整理她的书桌，才发现抽屉深处藏着个铁盒，里面装着三十七个笔帽，每个笔帽上都贴着张小纸条，写着“李明 1985”“张晓 1992”……最新的那个笔帽上，纸条己经泛黄，写着“周雨 2020”。
“1997年的夏天，有个男生总把‘的地得’用错。”孙老师坐在藤椅上，手指着钢笔的笔帽，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他说家里穷，买不起练习本，就在废报纸上练字。我每天把批改作业剩下的墨水瓶给他，看着他在路灯下写，笔尖在报纸上划出白痕，像在刻字。”
飞猪图的光丝突然从窗棂钻进来，缠着钢笔往书堆外飘。江柠追过去时，看见钢笔在半空划出道蓝黑色的弧线，墨痕落在旧教案本上，晕开的字迹里浮出个少年的影子：蹲在路灯下，手里攥着支捡来的半截铅笔，面前铺着皱巴巴的报纸，纸上的“的地得”被圈了又圈，像无数个小小的漩涡。
“她不是舍不得换钢笔。”苏棠的鎏金镯碰了碰教案本的纸页，镯子上映出个模糊的场景：孙老师把自己的钢笔塞进少年手里，转身时发现他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冻得发红的手腕，“铁盒里的笔帽是每个学生毕业时留下的，她说‘笔尖走过的路，比奖状更清楚’。”
钢笔被光丝送到市集时，程小乐正举着快板站在“禁忌回收站”前，词本上的新段子沾着点墨渍：“钢笔旧，字不朽，墨痕藏着春与秋；笔尖钝，情意厚，岁月再久也念旧。”
晓雅的螺丝刀往钢笔的吸墨器里一旋，残留的蓝黑墨水突然像喷泉般涌出来，在空中凝成个个墨字：“爱”“善”“勇”……孩子们伸手去接，墨字落在林溪掌心，化作游戏里的文字关卡；落在陆明手里，变成病历本上的工整字迹；最奇的是落在周子昂颜料盘里的，竟染成了七彩墨，往飞猪图上一泼，就成了翅膀上的诗句，像流淌的星河。
当年的少年周雨突然提着个公文包赶来，包里装着本厚厚的笔记本，每页都写满了工整的字，最后一页贴着支钢笔的照片——正是孙老师手里的这支。“孙老师总说‘字如其人’，”男人的指尖抚过笔记本的扉页，“后来我成了编辑，每次改稿子都想起她的话，那些被我圈出的错字，都像看见当年路灯下的自己。”
市集的书桌突然自己摆了起来，光丝化作纸张，把钢笔里的墨写成篇篇短文。张爷爷的妹妹坐在木猪上，往墨里撒桂花，墨香漫开的瞬间，所有被光丝缠住的物件都亮了，搪瓷缸、棉袄、胶鞋、粮票上都沾了点墨痕，像被岁月轻轻题了句诗。
穿校服的孩子们围在书桌旁，手里捧着自己的练习本，本子上的字歪歪扭扭，却写得格外认真。“我们是孙老师的学生的学生。”一个扎马尾的女生往钢笔里添了滴墨水，“她说‘每个字都有温度’，我们想把这句话写下去。”
钢笔在飞猪图的光里变得透明，能看见吸墨器里的蓝黑墨水正在慢慢变淡，露出底下的金属管，上面刻着个小小的“文”字。江柠的红绳螺旋桨飞进钢笔里，化作根小小的笔尖，笔尖上刻着行字：“所有藏在墨里的盼，都会长成笔下的光。”
手机在这时震动，“育界观察员”发来张照片：小学的教室旧址，长出棵奇异的树，树干是用钢笔拼成的，树枝上挂着无数个小小的笔记本，本子上写满了月光，像在写一本永远写不完的书。
日头升高时，孩子们还在围着书桌写字，笑声像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不断响起来。江柠望着飞猪图下飘飞的墨字，突然懂了陈之遥笔下那种内敛的力量——不是要声嘶力竭地呐喊，是把当年的期盼，写成如今的篇章，让每个藏在字迹里的教诲，都能在时光里慢慢沉淀，露出底下那颗纯粹的匠心。
红绳螺旋桨在笔尖上停了，笔尖转着，把阳光磨成细细的金粉，混在每滴飘飞的墨里。她知道，下一站的故事，会藏在更细微的痕迹里，可能是块用旧的橡皮，可能是张泛黄的便签，可能是每个被时光打磨的物件里，那份不曾褪色的执着。
而飞猪图的翅膀，会接住所有这些执着，让它们在风里慢慢舒展，变成新的翅膀，带着人们飞过岁月的迷雾，抵达明亮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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