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猪图的橡皮屑在午后的风里落得像场细雪时，江柠在社区老邮局的旧邮箱底摸到沓信。牛皮纸信封边缘发脆，邮票泛黄卷了角，最上面那封的封口被拆开又粘好，浆糊的痕迹像道浅浅的疤，信封背面用铅笔写着“勿拆”，字迹被得发淡。
“是顾奶奶的。”苏棠的鎏金镯轻轻敲着信封，镯子上映出个梳麻花辫的姑娘，正把信塞进绿色的邮筒，“她年轻时在纺织厂上班，这些是写给上海笔友的信，攒了整整五年，一封也没寄出去——后来搬家，就把信箱整个搬到了储藏室。”
红绳螺旋桨在掌心微微发烫，像揣着团没说出口的话。江柠想起顾奶奶总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手里捏着张褪色的手帕，帕子上绣着朵白玉兰，和信封上的邮票图案一模一样。首到昨天清理储藏室，才发现邮箱的夹层里藏着本通讯录，每页都记着不同的地址，最后一页写着“1966.3.12 上海 林小满”，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哭脸。
“那年头通信要单位盖章。”顾奶奶的手指抚过信封上的“勿拆”，指腹的温度让浆糊痕迹慢慢显影，露出底下的字：“我想告诉你，玉兰开了”，“组长说‘小姑娘家少谈天说地’，我就把信藏在邮箱里，每天写点厂里的事，像对着空气说话。”
飞猪图的光丝突然从邮局的铁窗钻进来，缠着信封往天上飘。江柠追出去时，看见信在半空一封封展开，信纸的折痕里浮出细碎的画面：纺织机前的姑娘们在说笑，食堂的粥里漂着葱花，厂门口的玉兰树开得正盛……最底下那封信里夹着片干枯的花瓣，是玉兰的，边缘被压得平平整整。
“她不是不敢寄。”叶蔓的调解本摊在邮筒上，照片里的年轻女人蹲在玉兰树下，往信封里塞花瓣，身后的黑板报上写着“抓革命促生产”，“通讯录里的地址都被划了叉，后来才知道，她的笔友在那年夏天去世了，这些信成了没处去的念想。”
信被光丝送到市集时，程小乐正举着快板站在“禁忌回收站”前，词本上的新段子沾着点浆糊：“信纸薄，情意厚，折痕藏着春与秋；寄不出，心底留，岁月再久也温柔。”
晓雅的螺丝刀往信封的封口处一挑，粘了半世纪的浆糊突然化开，露出里面的信纸，字迹娟秀，写着纺织厂的日常，字里行间总藏着半句没说完的话：“玉兰花开了，冒火的东方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像你说的……”“食堂的师傅今天做了阳春面，味道……”“听说上海的纺织厂有了新机器，你……”
当年林小满的孙女突然捧着个木盒赶来，盒子里装着同样沓信，信封上的邮票是上海的外滩，和顾奶奶的玉兰邮票正好成对。“奶奶临终前说，有个北方的笔友总给她寄玉兰花瓣。”年轻姑娘的指尖抚过信纸上的留白，“这些是她没来得及寄出的回信，说‘等玉兰再开，就去看你’。”
市集的长桌突然自己摆起笔墨，光丝化作信纸，把两沓信里的话拼在一起，缺了的半句被自动补全：“像你说的，比白玉还好看”“味道和家里的一样暖”“我们厂也有了，等你来看”。张爷爷的妹妹坐在木猪上，往信纸上撒桂花，香气漫开的瞬间，所有信纸突然长出翅膀，像无数只白鸟，往上海的方向飞。
穿旗袍的老太太们围在长桌旁，手里捧着自己的旧信，信纸上的字迹有的被泪水晕开，有的被岁月磨淡，却都在光里慢慢变得清晰。“我们都是纺织厂的姐妹。”最年长的奶奶往顾奶奶手里塞了块玉兰香皂，“当年你总说‘等寄了信就分我们闻闻上海的香’，现在该我们陪你等回信了。”
信在飞猪图的光里变得透明，能看见信纸的纤维里嵌着无数细小的光斑，每个光斑都是个没说出口的词：“想念”“安好”“再见”。江柠的红绳螺旋桨飞进最上面那封信里，化作个小小的邮戳，戳上刻着行字：“所有寄不出的牵挂，都在心底开成了花。”
手机在这时震动，“育界观察员”发来张照片：上海的老洋房院里，玉兰树开满了花，花瓣上沾着细小的桂花，树下的邮筒里，飞出无数只白鸟，往北方的市集飞来。
傍晚的风带着玉兰香，顾奶奶的信被孩子们折成纸飞机，在市集里飞着，纸飞机掠过飞猪图的翅膀，翅膀上突然绽开大片玉兰花，和桂花交叠在一起。江柠望着那些飘动的信纸，突然懂了陈之遥笔下那种克制的深情——不是要声嘶力竭地倾诉，是把当年没说出口的话，酿成如今漫出来的暖，让每封藏着“勿拆”的信，都能在时光里轻轻舒展，露出底下那颗被护得很好的真心。
红绳螺旋桨在邮戳上停了，邮戳盖在每只纸飞机上，盖出个小小的玉兰图案。她知道，下一站的故事，会藏在更旧的信封里，可能是张泛黄的电报，可能是张褪色的明信片，可能是每个被岁月封存的物件里，那份不曾冷却的惦念。
而飞猪图的翅膀，会接住所有这些惦念，让它们在风里慢慢聚成云，飘向每个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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