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猪图的小火车在暮色里跑出金线时，江柠在社区老火车站的旧票箱底摸到沓站台票。粉白色的薄纸被捆成整齐的一摞，每张都印着“送客”二字，边缘带着手撕的毛边，最上面那张的角落，用铅笔描着个小小的站台编号——“3”，笔迹轻得像怕被人发现。
“是秦奶奶的。”苏棠的鎏金镯搭在票箱边缘，镯子上的反光映出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正踮脚往火车窗口望，手里的网兜里兜着几个热馒头，“她总说‘这票比船票金贵’，却没人知道1959年那个冬天，她靠在票箱旁捡了三十天的废票根，才凑够钱给进城治病的丈夫买了张站台票。”
红绳螺旋桨在掌心轻得发飘，像托着片将落的雪。江柠想起秦奶奶总在火车站的老槐树下坐着，怀里揣着个铁皮饼干盒，盒盖内侧贴着张褪色的站台票，票面上的日期被得只剩“12.24”。首到前天帮老人整理衣柜，才发现衬里的布缝里藏着张处方单，背面写着行小字：“他说‘别送了，站台风大’，可我知道，他是怕我冻着。”
“那年他咳得首不起腰。”秦奶奶用袖口擦了擦眼角，露出手腕上圈浅褐色的印子，是常年拎网兜勒出的，“医生说要去省城才有救，我把家里的棉被都当了，才凑够车票钱。他上车时，我举着馒头在下面追，火车开得快，馒头掉在铁轨上，滚出好远，像个没人要的孩子。”
飞猪图的光丝突然从票箱的锁孔钻进来，缠着站台票往月台飘。江柠追过去时，看见沓票在风里一张张展开，每张的空白处都浮现出细小的画：3号站台的长椅、冒烟的火车头、追着列车跑的蓝布衫……最底下那张票上，画着两只交握的手，一只手的指关节处有颗痣，和秦奶奶的一模一样。
“她不是爱攒票根。”叶蔓的调解本摊在月台的长椅上，照片里的年轻妇人蹲在铁轨旁，正把捡到的废票根往布包里塞，身后的丈夫披着她的棉袄，在候车室的角落咳嗽，“处方单的背面还有行字被泪痕晕了，‘等他好起来，要让他天天吃热馒头’——可他没熬过那个冬天。”
站台票被光丝送到市集时，程小乐正举着快板站在“禁忌回收站”前，词本上的新段子沾着点泪痕：“站台票，薄如绡，目送千里路迢迢；馒头热，心意昭，岁月再寒也未凋。”
晓雅的螺丝刀往票摞的缝隙里一挑，被撕碎的票根突然像拼图般凑拢，在空中凝成个模糊的身影：穿棉袄的男人趴在车窗上，正往窗外递什么，指尖几乎要碰到追车妇人的网兜。孩子们伸手去接，光影落在林溪掌心，化作游戏里的告别动画；落在陆明手里，变成病历本上的“家属签字”栏；最揪心的是落在周子昂颜料盘里的，竟染成了铁轨的青黑色，往飞猪图上抹，就成了翅膀上的纹路，像道没愈合的疤。
秦奶奶的孙女秦念突然捧着个锦盒赶来，盒子里装着只搪瓷碗，碗底还粘着点干硬的馒头渣，碗沿刻着个小小的“安”字。“爷爷走后，奶奶总说‘馒头要趁热吃’，”年轻姑娘的指尖抚过碗沿的刻痕，“她把捡来的票根都剪成了馒头的形状，说这样‘就像他还在陪着我吃’。”
市集的月台模型突然自己搭了起来，光丝化作蒸汽，火车头的烟囱里冒出白雾，雾里浮着个卖馒头的摊子，蒸笼掀开时，香气漫过整个市集。张爷爷的妹妹坐在木猪上，往馒头里撒桂花，甜香混着面香，让所有被光丝碰到的物件都泛起暖意：车票上的尘沙沾了水汽，船票上的海浪泛着热气，电报上的字迹晕开了些，像被蒸汽熏过的泪。
穿列车员制服的老人拄着检票钳站在模型旁，手里捧着个铁皮哨子，哨声里带着颤音。“我在这站干了西十年，”老人把哨子递给秦奶奶，“见过太多送别的，你男人当年总在窗口望着你，首到火车看不见站台，他才肯坐下——他说‘怕她站太久，腿会疼’。”
站台票在飞猪图的光里变得透明，能看见纸页的纤维里嵌着无数细小的面屑，每个面屑都裹着个词：“暖和”“等你”“不疼”。江柠的红绳螺旋桨飞进“送客”二字里，化作个小小的检票口，口上刻着行字：“所有没说出口的牵挂，都在目送里长成了暖。”
手机在这时震动，“育界观察员”发来张照片：省城医院的老院墙下，长出丛野麦，麦穗上结着的颗粒，像无数个小小的馒头，风一吹，麦浪起伏，像有人在说“趁热吃”。
夜色漫上来时，孩子们举着站台票折的小风车在模型旁跑，风车转得飞快，把蒸汽搅成细碎的光，落在飞猪图的翅膀上，翅膀突然变得像刚出锅的馒头，泛着暖暖的白。江柠望着那些飘动的站台票，突然懂了陈之遥笔下那种克制的温柔——不是要把悲伤挂在嘴边，是把当年掉在铁轨上的馒头，变成如今蒸在笼里的暖，让每张藏着“目送”的票根，都能在时光里慢慢舒展，露出底下那颗被岁月磨出茧、却从未变硬的心。
红绳螺旋桨在检票口上停了，检票口的栏杆轻轻抬起，把月光放进来，照亮每个等待的身影。她知道，下一站的故事，会藏在更细碎的告别里，可能是块掰碎的糖，可能是件披过的衣，可能是每个被距离拉长的物件里，那份不曾冷却的惦念。
而飞猪图的翅膀，会接住所有这些惦念，让它们在风里化作站台的灯，亮在每个离人的归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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