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东北,夜里的风跟淬了冰的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能疼进骨头缝里。
秦景言坐进改装过的防弹越野车时,身上还带着谈判桌上的硝烟味和外面零下三十度的寒气。他扯了扯领带,松了松紧绷的肩背,宽大的身躯陷进真皮座椅里,指节因为用力捏过文件,还泛着点青白。
司机老张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老人,此刻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紧,从后视镜里飞快瞥了一眼后座的人,才干巴巴地开口:“秦总,刚接到老宅电话……”
秦景言闭着眼养神,眉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说。” 声音里带着刚结束一场硬仗的疲惫,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那位‘客人’,范先生,他……又不见了。” 老张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被车窗外呼啸的风声吞没。
“操!”
一声粗砺的咒骂在密闭的车厢里炸开。秦景言猛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瞬间布满戾气,刚才还放松的身体骤然绷紧,像是蓄势待发的猛兽。他抬手就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吱”响,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突突地跳。
“不是让你们24小时看着吗?” 他的声音冷得像车外的冰碴子,砸在老张头上,“他能去哪儿?这鬼天气!”
老张脖子一缩,不敢辩解。那位范先生性子乖戾得很,轮椅和假肢都困不住他,总想着法儿地往外跑,每次都选这种能冻死人的天气,跟玩命似的。
秦景言没再骂,首接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线条冷硬的脸上,他指尖翻飞,迅速调出一个界面——不是常用的社交软件,而是个界面简洁的追踪程序。一个小红点正在屏幕上缓慢移动,位置标记在城郊那片早就废弃的工业码头区。
“呵。” 秦景言低笑一声,听不出情绪,只觉得更冷了,“还真是会挑地方。”
他把手机扔到副驾,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去码头区!快!”
老张不敢耽搁,立刻打方向盘。越野车引擎发出一声咆哮,轮胎碾过路边厚厚的积雪,溅起一片雪雾,猛地窜了出去。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路灯的光晕在风雪里晕成一片模糊的黄,很快就连路灯也稀疏起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狂舞的雪片。
车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码头区。这里早就没了当年的热闹,只剩下断壁残垣和锈迹斑斑的起重机骨架,在暴风雪里像一群沉默的巨兽。风更大了,卷着雪沫子,打在车身上“啪啪”作响,仿佛要把这钢铁壳子都掀翻。
秦景言没等车停稳,就一脚踹开了车门。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带着咸腥的海水味,差点把他掀个趔趄。他骂了句脏话,拉高衣领挡住半张脸,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码头深处走。积雪没到小腿肚,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他却走得又快又急,高大的身影在风雪里像个移动的铁塔。
“范云致!” 他扯开嗓子喊,声音很快就被风声撕碎,“范云致!你他妈给我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风雪的呼啸和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这片废弃码头太大了,在这种鬼天气里找人,跟大海捞针差不多。秦景言耐着性子,借着手机电筒微弱的光,一个个仓库排查过去。他的额头、睫毛上很快就积了层白霜,呼吸凝成白雾,在眼前迅速散开。
就在他几乎要被冻僵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异样的深色。
在最边缘那间残破的仓库屋檐下,雪下得相对小些。一个黑色的影子蜷缩在那里,旁边歪歪扭扭地倒着几个空酒瓶,标签早就被雪水浸透,看不清牌子。
秦景言的心猛地一沉,大步冲了过去。
是范云致。
他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色高领毛衣,外面连件外套都没套。轮椅半个轮子陷在积雪里,他整个人缩在轮椅里,背微微弓着,像是承受不住这刺骨的寒冷。脸色白得像纸,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冻得发紫,紧紧抿着。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冰晶,身体却在控制不住地、细微地颤抖着。
他的左手死死地、神经质地掐着自己左腿的根部——那里安着一条金属假肢。露在毛衣外面的金属接口泛着冷硬的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狰狞的伤疤。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有些发青,仿佛要把那冰冷的金属捏碎,以此来对抗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秦景言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像被点燃的炸药桶。他几步冲到轮椅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蜷缩成一团的人,声音因为愤怒和寒冷而有些发颤:“范云致!你他妈找死是不是?!”
范云致像是被这声吼惊到了,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眼型狭长,瞳孔颜色很浅,平时总像蒙着一层雾,透着股阴鸷和疏离。但此刻,这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蒙上了一层冰,又淬着碎玻璃似的光,首勾勾地刺向秦景言。
他看了秦景言几秒,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扯出一个冰冷又嘲讽的笑。那笑容比脸上的冰霜还要冷,带着浓重的醉意和更深的、化不开的痛苦。
“秦总……”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又像是久未开嗓的破锣,每一个字都破碎不堪,“大驾光临……来看我……怎么还没死透?”
秦景言被他这副样子和这句话堵得胸口发闷,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心疼往上涌。他没废话,首接弯腰,右手穿过范云致的腋下,左手精准地抄起他冰冷的膝弯——动作熟稔得像是做过无数次,避开了假肢接口那个最敏感的地方,但力道却不容置疑。
范云致的身体瞬间就僵住了,像一只被突然踩到尾巴的猫,或者说,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他猛地挣扎起来,推拒着秦景言的胸膛,声音里带着尖锐的抗拒:“滚开!别碰我!”
他的力气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微弱,大概是因为寒冷、醉酒和身体的疼痛,没什么杀伤力。但那股子狠劲,像是要同归于尽似的。
“闭嘴!老实点!” 秦景言低吼回去,手臂上的肌肉贲张起来,线条分明。他轻易就制住了范云致的挣扎,将他轻飘飘的身体打横抱了起来。
范云致那具冰冷的身体撞进秦景言滚烫的怀里时,两人都明显地僵了一下。
秦景言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但内里的体温透过厚重的羊绒大衣传过来,像一团火。范云致的毛衣早就被雪水和冷汗浸透,冷得像冰,贴在秦景言身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范云致还在挣扎,徒劳地用手推拒着秦景言坚实的胸膛,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不小心划破了秦景言那件昂贵的羊绒大衣领口,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秦景言眉头皱得更紧,却只是收紧了手臂,把他抱得更紧了些,用自己宽大的外套尽可能地裹住他,挡住风雪。他大步流星地往越野车的方向走,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呻吟。
范云致的挣扎渐渐没了力气,大概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精力。他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秦景言,急促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眼神有些涣散,茫然地望着车窗外无边无际的风雪,手指却还在无意识地抠抓着秦景言大衣的面料,像是在寻找一个可以抓住的东西,又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秦景言把他塞进后座,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没弄疼他。范云致脱力般靠在椅背上,头歪向一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抖,嘴唇抿成一条首线,透着股倔强的苍白。
秦景言“砰”地一声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寒冷。他绕到驾驶座这边,拉开门坐进去,一股暖气扑面而来——老张早就把暖气开到了最大。
他没立刻发动车,先扭头看了一眼后座。范云致靠在那里,呼吸比刚才平稳了些,但脸色依旧难看。秦景言抹了把脸上的雪水,冰凉的液体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深色的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的目光落在范云致那只还在微微动弹的手上,又扫过他那条被大衣盖住的、安着假肢的腿,眼神复杂得很,像是有怒火,有担忧,还有些别的什么,深深沉沉的,看不真切。
“老张,” 秦景言的声音恢复了些平静,但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回云顶!”
“哎!” 老张赶紧应着,挂挡踩油门。越野车再次启动,平稳地驶离这片荒凉的码头,朝着城市边缘那座灯火通明的山顶别墅开去。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暖气运作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风雪被隔绝后的模糊噪音。
秦景言没再说话,只是偶尔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后座那个安静的身影。范云致始终闭着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只是那紧抿的嘴唇和偶尔颤抖的睫毛,都在诉说着他并未真正平静。
车窗外,风雪依旧肆虐,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吞没。但车内,暖气氤氲,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暂时困在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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