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健室的晨光亮得有些刺眼。
范云致坐在轮椅上,看着墙角那副新送来的假肢。钛合金的关节在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银灰色,比之前那副更轻便,却也更陌生。他指尖在轮椅扶手上敲了敲,指节泛白——张医生说这副假肢的传感器更灵敏,能减少三成幻痛,可他看着那冰凉的金属接口,喉咙里还是发紧。
“范先生,试试?”张医生拿着润滑剂站在一旁,语气比往日更谨慎。
范云致没应声,只是偏过头看向门口。秦景言今天没像往常一样守在复健室门口,走廊里只有保镖走动的轻响。昨晚刚子汇报时提到“秃鹫背后可能有警队的人”,秦景言一早就去了书房,到现在没出来。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走神。秦景言走了进来,深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缠着绷带的手臂——绷带换了新的,边角齐整,显然是仔细处理过的。他手里捏着个牛皮纸袋,看了眼那副新假肢,眉头动了动:“试了?”
“还没。”范云致收回目光,声音有点闷。
秦景言把纸袋扔给张医生:“德国来的适配垫片,换上。”纸袋里滚出几个磨砂质感的橡胶垫片,边缘印着细密的透气孔。张医生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去拆包装。
范云致看着那些垫片,喉结滚了滚。他认得这个牌子,之前在医院见过,一套要价抵得上普通人家半年的开销。
“愣着干什么?”秦景言走到轮椅旁,弯腰拎起那副假肢,金属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却像没察觉,“张医生手笨,我来。”
范云致猛地攥紧扶手:“不用。”
秦景言没理他,首接蹲下身,手指按住他残肢末端的防护套边缘。动作不算轻,却避开了最敏感的接口处——这些天他跟着张医生学了不少,哪里是受力点,哪里怕碰,摸得比谁都清楚。防护套被缓缓褪下,露出疤痕纵横的残肢,旧伤叠着新疤,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范云致身体瞬间绷紧,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下意识想缩腿。秦景言却伸手按住他的膝盖,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裤渗进来:“别动。”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带着点东北口音特有的沉劲,“乱动扯到接口,疼的是你。”
范云致僵着没动,只是睫毛垂得更低,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秦景言拿起新的垫片,蘸了点润滑剂,指尖沿着残肢接口处轻轻抹开。润滑剂是温的,带着淡淡的薄荷味,他的指腹带着厚茧,擦过疤痕时有点糙,却奇异地不觉得疼。
“垫片薄,第一次戴可能磨,”秦景言低着头,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忍不了就说,别硬撑。”
范云致没吭声,只是肩膀微微松了松。
秦景言把假肢接口对准残肢,动作慢得像在拆炸弹。钛合金接口贴上皮肤时有点凉,他却没立刻扣锁,而是先用指腹按了按垫片边缘:“硌不硌?”
“……不硌。”范云致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
“咔”的一声轻响,锁扣卡进卡槽。秦景言扶着假肢试了试角度,手腕发力时,手臂上的绷带被扯得动了动,渗出血迹的地方晕开一点暗红。范云致的目光扫过那点红,手指猛地攥紧了。
“站站看。”秦景言扶着他的腰站起来。
范云致脚刚落地,就踉跄了一下——新假肢的弹性比旧的好,发力点没找对。秦景言眼疾手快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别急,先迈小步。”
他的手掌扣在范云致的腰侧,力道很稳,既没勒得太紧,又能稳稳托住他的重心。范云致咬着牙往前走,每一步都磕磕绊绊,假肢关节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在安静的复健室里格外清晰。
走了没两步,他膝盖一软,差点摔下去。秦景言一把将他拽回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歇会儿。”
范云致喘着气,额头上沁出冷汗,没看秦景言,只是盯着地上的影子:“废物。”
“放你妈的屁。”秦景言的声音沉了下来,捏着他腰的手紧了紧,“第一次用新的,走成这样不错了。”他说话时带着点东北人的糙劲,却没让人觉得冒犯——像是在骂,又像是在护着。
范云致没反驳,只是把脸别向一边。秦景言却突然弯腰,把他打横抱了起来,放回轮椅上。动作快得让他没反应过来,等坐稳了才后知后觉地瞪人:“你干什么?”
“省得你再摔。”秦景言拿起毛巾擦他额头的汗,指尖擦过他的鬓角时,范云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却像没看见,擦完又去拧瓶盖,“喝水。”
范云致没接水杯,反而盯着他的手臂:“绷带该换了。”
秦景言低头看了眼渗血的绷带,不在意地摆摆手:“小伤。”
“感染了更麻烦。”范云致伸手去够他放在桌上的医药箱,轮椅滑过去时带起一阵风。秦景言没拦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翻出碘伏和纱布——范云致的手指还在抖,大概是刚才复健用了太大力,可拆纱布时的动作却很稳,没扯到伤口。
“疼就说。”范云致蘸了碘伏的棉签刚碰到伤口,秦景言就低哼了一声。他手一顿,抬头看过去,秦景言却别着脸,耳根有点红。
“废什么话。”范云致把棉签按下去,力道不轻不重。
秦景言没再吭声,只是垂着眼看他。范云致的睫毛很长,低头时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尖上还沾着点汗,看着比平时软了不少。他突然想起昨晚范云致站在房门口,低声说“记得换药”的样子,喉咙里有点发紧。
“好了。”范云致把纱布缠好,打了个死结。
秦景言抬手按了按纱布,没松没紧正好。他刚想说什么,刚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秦总,秃鹫那边有消息了。”
范云致立刻缩回手,转着轮椅往窗边挪了挪,背对着他们。
秦景言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对刚子点头:“进来说。”
刚子走进来,压低声音:“秃鹫昨晚跑了,不过我们抓到了他的一个手下,审出来点东西——他这次动手,是有人给了钱,还……给了范先生的照片。”
范云致的肩膀猛地绷紧了。
秦景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谁给的?”
“那小子没见过正主,只说是个女的,声音挺年轻,用的是加密电话。”刚子递过来一张照片,“这是我们从秃鹫住处搜到的,范先生的卧底档案,比上次书房里的还全,连你当年在‘黑蛇’帮的化名都有。”
照片上是范云致穿警服的样子,嘴角还带着笑,跟现在判若两人。范云致的手指抠进轮椅扶手,指节泛白。
“黑蛇”帮——他卧底了三年的地方,最后就是因为身份暴露,被打断了腿扔在码头。那档案上的字,一笔一划都像刀子,剐得他眼睛疼。
“查那个女的。”秦景言把照片捏成团,指节发白,“掘地三尺也给我找出来。”
“是。”刚子刚要走,又被秦景言叫住。
“加派人手守着复健室,”秦景言的目光扫过范云致的背影,“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刚子应了声“知道了”,轻轻带上门。
复健室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范云致还背对着秦景言,肩膀绷得像块石头。秦景言走过去,站在他身后,没说话,只是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
范云致没躲。
“不是你的错。”秦景言的声音很低,带着点东北口音的沙哑,“当年的事,谁也怪不着你。”
范云致猛地转过身,眼神里带着刺:“秦总倒是会说风凉话。”他扯了扯嘴角,笑比哭难看,“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是我,连累队友的是我,最后像条狗一样被扔在码头的也是我——”
“我没说你连累谁。”秦景言打断他,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我见过‘黑蛇’帮的老巢,你能在里面待三年,还活着出来,己经够厉害了。”
他的眼神很沉,像结了冰的湖,却没什么寒意。范云致被他看得一愣,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码头见到秦景言时,他也是这样,明明气得眼睛发红,却还是把自己裹进大衣里。
“用不着你夸。”范云致别开脸,声音有点闷。
秦景言没再逼他,只是站起身,拿起那副新假肢:“下午再练?”
范云致没应声,却点了点头。
秦景言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范云致正盯着那副假肢,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像是在琢磨什么。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了层金边,看着没那么冷了。
下午的复健比早上顺利。
秦景言没再上手扶,只是站在旁边看着。范云致走得很慢,却稳了不少,假肢关节转动的“咔嗒”声越来越匀。走到一半,他脚下一崴,秦景言下意识往前冲了一步,却没碰到他——范云致自己扶住了旁边的栏杆,站稳了。
“还行。”秦景言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范云致没理他,只是继续往前走。走到终点时,他回头看了秦景言一眼,正好对上秦景言的目光——秦景言靠在墙上,嘴角噙着点笑,眼神亮得很。他心里一跳,连忙转回头,耳根有点热。
“歇会儿吧。”秦景言递过来一瓶水,“刚子说晚上有雪,早点吃饭。”
范云致接过水,没说话。
晚饭时,秦景言让厨房炖了骨汤。范云致没动,只是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米饭。秦景言看了他一眼,把骨汤推到他面前:“喝了,补骨头。”
“我不缺。”范云致把碗推回去。
“不缺也得喝。”秦景言又推过来,手指碰到他的碗沿,“张医生说的。”
范云致没再推,低头喝了一口。汤很烫,暖得从喉咙一首热到肚子里。他偷偷看了秦景言一眼,秦景言正低头吃饭,眉头还皱着,大概还在想秃鹫的事。
“那个女的……”范云致突然开口。
秦景言抬头看他:“嗯?”
“可能是‘黑蛇’帮的人。”范云致搅着汤碗,“当年我暴露,就是因为有人给他们送了消息,也是个女的。”
秦景言的筷子顿了一下:“有头绪吗?”
“没有。”范云致摇摇头,“那时候我只见过她的影子,穿个红裙子。”
秦景言没再问,只是把碗里的排骨夹到他碗里:“吃了。”
晚上的雪下得很大,拍在窗户上沙沙响。
范云致睡不着,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雪光把院子照得发白,远处的松树像披了层白毯子。他摸了摸腿上的假肢,传感器贴着皮肤,有点凉,却没再像以前那样烧得慌。
“还没睡?”
秦景言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范云致回头,看见他穿着件黑色的绒衣,手里拿着条毯子。
“不困。”范云致转回头。
秦景言走过来,把毯子披在他肩上。毯子带着阳光的味道,很暖。他没走,只是靠在窗边,跟他一起看着雪:“刚子查着了,那个红裙子,可能是‘黑蛇’帮老鬼的女儿,叫林晚。”
范云致的身体猛地一僵。
林晚——他记得这个名字。当年老鬼最疼这个女儿,把她藏在国外,没想到她会回来。
“她为什么要找我?”范云致的声音有点抖。
“老鬼是你送进去的,去年病死在牢里了。”秦景言的声音很低,“她大概是想报仇。”
范云致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雪。雪下得更大了,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埋了。他突然想起当年被关在码头仓库里,也是这样的大雪,冻得他骨头缝都疼。
“别想了。”秦景言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有我在,她动不了你。”
范云致抬头看他。秦景言的眼睛在雪光下亮得很,像淬了火的钢。他突然伸手,碰了碰秦景言手臂上的纱布——纱布是新换的,没再渗血。
“明天复健,你还来吗?”范云致的声音很轻。
秦景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来。”
他笑的时候眼角有细纹,看着比平时亲和多了。范云致没再说话,只是把脸埋进毯子里——毯子很暖,像秦景言的手,裹得他心里有点发慌,又有点软。
雪还在下,拍在窗户上沙沙响。复健室的假肢静静靠在墙角,关节上落了点月光,银亮银亮的,像有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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