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山谷里的雾气还没散，沾在竹枝上凝成水珠，一滴滴砸在青石地上，溅起细碎的声响。史沛琛刚推开木屋的门，就见夏玄弘光着膀子站在院子里，手里握着那把磨得锃亮的猎刀，正对着空气劈砍。刀风扫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又轻飘飘落下，倒衬得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多了几分反差。
“练你的刀，盯着我做什么？”史沛琛拢了拢身上的薄衫，清晨的风还有点凉，吹得他袖口微微晃动。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木梳，慢悠悠打理着及腰的长发——这些年他不再刻意束发，任其披散着，倒添了几分温润气。
夏玄弘收了刀，擦了把额角的汗，大步走到他身边，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肩背故意撞了撞他的胳膊：“看你站在门口跟个瓷娃娃似的，怕风一吹就倒。”他眼神扫过史沛琛的手腕，那里肤色依旧偏白，却没了从前那种病态的透明，连血管的纹路都清晰了些。
史沛琛手里的木梳顿了顿，抬眼瞥他：“我要是倒了，你今天的早饭就没着落了。”他放下木梳，起身往厨房走，“锅里温着粥，还有昨天你采的菌子，我炒了个小菜，自己盛。”
“哎，等等我！”夏玄弘连忙跟上，顺手抓过搭在廊柱上的黑衣套上，“今天我去后山看看，前几天发现了一片榛子林，说不定能摘点回来，给你做榛子糕。”
史沛琛推开厨房的门，弯腰从灶台上端起粥锅：“后山有熊，你自己当心。”他把粥盛进两个粗瓷碗里，又端出碟炒菌子，“别跟上次似的，跟野猪较劲，回来胳膊上划道大口子，还嘴硬说不疼。”
夏玄弘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那不是看它欺负兔子嘛，顺手帮了个忙。再说了，我这身子，划道口子算什么？”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菌子塞进嘴里，眯眼道，“好吃，比城里酒楼做的还香。”
史沛琛没接话，慢慢喝着粥。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小桌上，连尘埃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样的早晨太过寻常，寻常到让他偶尔会想起当年在云梦泽的日子——那时他咳着血算阵法，夏玄弘在旁边叼着草茎说风凉话，谁能想到，他们真能有这样安稳的时光。
吃过早饭，夏玄弘扛着猎刀往后山走，临走前还不忘把院子里的竹篮递给史沛琛：“药圃里的草药该浇了，要是累了就歇着，别硬撑。”
史沛琛接过竹篮，点了点头：“知道了，你早点回来。”
看着夏玄弘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后，史沛琛才提着竹篮往药圃走。药圃在木屋东边，是夏玄弘亲手开辟的，用竹篱笆围了起来，里面种着各种草药——有治风寒的紫苏，有止血的三七，还有几株罕见的灵芝，是夏玄弘去年在悬崖上采来的。他蹲下身，拿起瓢舀了水，慢慢浇在草药根部，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坏了它们。
“史先生！”
院门口传来清脆的喊声，史沛琛抬头，就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提着篮子跑进来，是山下猎户家的女儿，叫阿桃。小姑娘跑到药圃边，献宝似的举起篮子：“我娘让我给您送点枣糕，刚蒸好的，还热着呢！”
史沛琛站起身，接过篮子，掀开盖布，一股甜香扑面而来：“替我谢谢你娘。”他从药圃里摘了两株薄荷，递给阿桃，“这个回去泡水喝，解暑。”
阿桃接过薄荷，眼睛亮晶晶地往院子里瞅：“夏先生呢？又去打猎了吗？上次他答应给我做个木鸢的，还没做呢！”
“他去后山摘榛子了，回来我让他找你。”史沛琛笑着说。这几年山下的村民常来送些吃食，他们也回赠些草药或野味，相处得十分和睦。
阿桃应了声，蹦蹦跳跳地走了。史沛琛把枣糕放进厨房，又回到药圃忙活。刚浇完最后一株草药，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夏玄弘的声音：“沛琛，快来看！”
他起身走过去，就见夏玄弘扛着一只鹿，手里还提着个布袋子，脸上满是得意：“今天运气好，遇到只小鹿，没舍得杀，不过捡了只兔子，还摘了不少榛子。”他把布袋子递过来，“你闻闻，新鲜着呢！”
史沛琛接过袋子，低头闻了闻，一股清甜的香气：“晚上做榛子粥。”他看着夏玄弘肩上的鹿，“这鹿怎么办？”
“放了呗，”夏玄弘把鹿放下，那鹿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跑进了竹林，“看着才几个月大，杀了可惜。倒是这兔子，今晚烤了吃。”他伸手拍了拍史沛琛的肩，“走，我去劈点柴，你歇会儿。”
史沛琛没动，跟着他走到柴房边。夏玄弘拿起斧头，弯腰劈起柴来，动作利落，没一会儿就劈了一堆。史沛琛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忽然开口：“你还记得在昆仑墟的时候吗？你为了护我，被冰锥扎穿了肩膀，还硬撑着走了三里地。”
夏玄弘手里的斧头顿了顿，侧头看他，挑眉道：“怎么突然提这个？”他放下斧头，走到史沛琛身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那会儿你还发着烧，抱着我胳膊不让我走，说怕我死了。”
史沛琛拍开他的手，耳尖微微泛红：“谁怕你死了？我是怕没人护着我。”
“是是是，”夏玄弘笑着妥协，“没人护着我们家少爷，可怎么好。”他弯腰抱起一堆柴，往厨房走，“晚上烤兔子，再温壶酒，怎么样？”
“少喝点，”史沛琛跟上，“上次你喝多了，把灶台的火弄灭了，还说要给我煮茶。”
夏玄弘脚步一顿，回头瞪他：“那不是喝多了嘛！再说了，最后不是你重新点的火？”
两人拌着嘴，把柴搬进厨房。午后的阳光渐渐暖了起来，史沛琛搬了张竹椅坐在院子里，拿起一本旧书翻看。夏玄弘不知从哪儿找了块木头，坐在他旁边，拿着小刀削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史沛琛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手里的木头，形状渐渐像只兔子。
“给阿桃做木鸢，”夏玄弘头也不抬，手里的小刀飞快地动着，“上次答应她的，总不能食言。”他削了一会儿，把木头举起来递给史沛琛，“你看像不像？”
史沛琛接过，仔细看了看：“翅膀歪了。”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木头的一侧，“这里再削一点。”
夏玄弘接过，按照他说的削了削，再递过去：“这次呢？”
“还行。”史沛琛点头，把木头还给他。
夏玄弘继续削着木鸢，院子里只剩下小刀削木头的“沙沙”声，还有偶尔传来的鸟鸣。史沛琛看了会儿书，觉得有些困，便合上书，靠在竹椅上闭目养神。没一会儿，就感觉肩上多了个重物——夏玄弘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头枕在他的肩上，呼吸轻轻扫过他的脖颈。
“别闹，”史沛琛想推开他，却被他按住了手，“困了，借你肩靠会儿。”
史沛琛的动作顿住，任由他靠着。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连风都变得温柔起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夏玄弘的心跳，沉稳而有力，不像当年在幽荧谷时那样虚弱。他想起那时夏玄弘抱着他，金色的血液染了他一身，说“伤他者死”，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沛琛，”夏玄弘的声音闷闷的，“等明年春天，我们去江南看看吧？听说那里的桃花开得特别好。”
史沛琛嗯了一声：“好。”
“还要去塞外，”夏玄弘继续说，“上次去的时候太急，没来得及看草原的日落。对了，还有东海，我们可以坐船出海，看看日出。”
史沛琛侧头看他，见他闭着眼睛，嘴角却带着笑：“你想去的地方还真多。”
“不多不多，”夏玄弘睁开眼，眼神亮晶晶的，“只要跟你一起，去哪儿都好。”
史沛琛别开脸，掩饰住嘴角的笑意：“油嘴滑舌。”
夏玄弘坐起身，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我说的是真的。”他看着史沛琛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的身影，清晰而温暖，“以前我总想着死，觉得活着没意思。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想跟你一起，看遍天下的风景，吃遍所有好吃的，哪怕是天天劈柴打猎，也觉得好。”
史沛琛的手指动了动，握住他的手：“会的。”
傍晚的时候，夏玄弘把木鸢做好了，给阿桃送了过去。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陶罐，是阿桃娘给的蜂蜜。“晚上煮榛子粥的时候放进去，肯定甜。”他把陶罐递给史沛琛，然后去处理那只兔子。
史沛琛走进厨房，把榛子倒进石臼里，慢慢捣成粉。夏玄弘处理完兔子，也走进来，坐在灶边生火：“我来烧火，你煮粥。”
火光映在两人脸上，跳跃不定。史沛琛把榛子粉倒进锅里，又加了些大米和蜂蜜，用勺子慢慢搅拌。夏玄弘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开口：“你还记得在临渊镇的客栈吗？那会儿你靠窗看书，我在楼下跟伙计吵架，你还关着窗不理我。”
史沛琛搅拌的动作顿了顿：“记得。你吃霸王餐，还好意思跟人吵架。”
“那不是没钱嘛，”夏玄弘辩解，“再说了，我后来不是帮你挡了滚烫的汤水？你还说我是疯子。”
“你本来就是疯子，”史沛琛低头看着锅里的粥，“好好的人，非要引天雷劈自己，不是疯子是什么？”
夏玄弘嘿嘿笑了两声，没反驳。他知道，史沛琛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记着他的好。就像当年在天枢阁，他浑身是血抢回《溯世书》，史沛琛抱着他哭，说不准他死——那些画面，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粥煮好的时候，天己经黑透了。夏玄弘把烤好的兔子端上桌，又温了壶酒。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就着月光吃饭。
“这兔子烤得不错，”史沛琛咬了一口兔肉，点头道，“比上次烤的好吃。”
“那是，”夏玄弘得意地笑，“我可是练过的。”他给史沛琛倒了杯酒，“少喝点，尝尝味道。”
史沛琛接过酒杯，抿了一口，辛辣中带着点甜：“还行。”
夏玄弘也给自己倒了杯，一口喝干：“明天我去河边钓鱼，听说那里的鱼又大又肥，给你做鱼汤喝。”
“好。”史沛琛点头，又喝了一口酒。
月光洒在院子里，竹影婆娑。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从当年的冒险聊到现在的日常，从江南的桃花聊到塞外的草原，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夜深了，两人收拾好碗筷，回到木屋里。夏玄弘烧了盆热水，给史沛琛泡脚——史沛琛的脚总是偏凉，尤其是晚上，夏玄弘便每天都给他烧热水泡脚。
“水温怎么样？”夏玄弘蹲在他面前，伸手试了试水温。
“正好。”史沛琛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享受着。
夏玄弘没起身，就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的脚——那里没有了当年因为赶路而起的水泡，只剩下淡淡的纹路。他忽然想起，当年在昆仑墟，史沛琛为了找他，徒手挖雪，手指冻得通红，连指甲都翻了——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
“沛琛，”夏玄弘轻声开口，“我们会一首这样下去，对吗？”
史沛琛睁开眼，低头看着他：“会的。”他伸出手，摸了摸夏玄弘的头发，那里乌黑浓密，没有了当年的白发，“我们会一首这样，首到我老得走不动路，你还能背着我看日落。”
夏玄弘抬头，对上他的眼神，那里满是温柔和笃定。他握住史沛琛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好。等你老了，我背着你看日落，给你煮粥，给你梳头，就像现在这样。”
史沛琛的嘴角微微上扬，没再说话。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
这样的日子，没有惊心动魄的冒险，没有生死存亡的危机，只有柴米油盐的寻常，和朝暮相伴的温暖。可就是这样的日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他们珍惜。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长生砚，短岁笺》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V5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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