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作室时，夜色己经深了。楼道里的声控灯在他们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应声亮起，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两人疲惫的身影。
谭羽宸掏出钥匙开门，动作顿了顿，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唐泽布。少年低着头，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抿的嘴唇透着一丝疏离。
“那个……”谭羽宸干咳一声，钥匙在锁孔里转了半圈又停住，“刚才在林家，我不是故意吼你的。”
唐泽布脚步没停，径首走进屋里，弯腰换鞋。“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工作室里还保持着他们出门时的样子，桌上摊着的符纸，沙发上随意搭着的外套，墙角放着的罗盘，都透着一股生活气息。唐泽布放下背包，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透气。
晚风带着凉意吹进来，拂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清澈却总是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睛。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谭羽宸关上门，换下鞋子，搓了搓手，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他从来不是个会扭捏的人，斩妖除魔时干脆利落，可面对唐泽布这副样子，他却觉得舌头打了结。
“泽布，”他走过去，站在唐泽布身后半步的位置，“幻境里的事，你别往心里去。我当时……看到你被那恶灵缠上，脑子一热就……”
唐泽布转过身，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往心里去。”
“那你……”谭羽宸看着他依旧冷淡的表情，把后半句“怎么不理我”咽了回去。
唐泽布沉默了几秒，眼神落在他身上，认真地说：“下次……别喊那么大声。”
谭羽宸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下次我一定小声点！保证不吓到你！” 他笑得眉眼弯弯，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原来唐泽布不是生气，只是被他当时的大嗓门吓到了。
唐泽布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弯，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我去烧水。”他转身走向厨房，留下谭羽宸一个人在原地傻笑。
厨房里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和水壶加热的嗡鸣。谭羽宸走过去靠在门框上，看着唐泽布熟练地拿出两个杯子，往里面放茶叶。
“你刚才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谭羽宸轻声问，“是不是很不好的东西？”
唐泽布倒水的动作顿了顿，背对着他说：“看到了奶奶。”
“奶奶？”谭羽宸有些惊讶，“奶奶对你说什么了？”
“她说……她对我很失望。”唐泽布的声音低了下去，“说我不该和你一起，不该整天和这些东西打交道。”
谭羽宸的心沉了一下，刚想开口安慰，就听到唐泽布继续说道：“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奶奶从来不会这样说我。”
他转过身，手里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递了一杯给谭羽宸。“她一首告诉我，我的能力不是诅咒，是馈赠。”
谭羽宸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里，暖烘烘的。“你说得对，那只是恶灵制造的幻象，想扰乱我们的心神。”他喝了口茶，茶叶的清香在舌尖散开，“能让你产生这么真实的幻觉，说明那恶灵对你的过去很了解。”
“嗯。”唐泽布点点头，走到沙发边坐下，捧着茶杯小口啜饮，“它能感知人的负面情绪，然后放大。”
“可不是嘛，”谭羽宸在他身边坐下，沙发陷下去一小块，“我在幻境里看到你被恶灵吞噬，差点没急疯。那感觉太真实了，好像心脏都被攥住了。”他说着，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
唐泽布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灯光下，谭羽宸的侧脸线条柔和，眼神真诚，没有丝毫虚假。他心里微动，移开目光，看向茶几上的符纸。
“明天把林薇的护身符送去。”他转移话题，“那恶灵虽然被消灭了，但她元气受损，需要护身符挡挡煞气。”
“没问题！”谭羽宸一口答应，“明天上午我去送。对了，这次的委托费，我己经转你卡上了。”
唐泽布“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两人安静地喝着茶，偶尔有晚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远处街道的喧嚣，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安心。
喝完茶，谭羽宸收拾杯子去厨房清洗，唐泽布则起身收拾桌上的东西。他把散落的符纸叠好，放回抽屉，又将罗盘和铜钱剑小心翼翼地收好。
等谭羽宸从厨房出来，看到唐泽布正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那本无名古书，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的符号。桌角还放着那块从灵异集市淘来的黑色石头。
“还在研究这个？”谭羽宸走过去，好奇地凑过来看，“有什么新发现吗？”
唐泽布摇了摇头，把书合上。“还是老样子，只有这个符号会有反应。”他指着封面上那个像锁链又像眼睛的图案，“其他的符号都没动静。”
“这石头呢？”谭羽宸拿起那块黑色石头掂量着，“除了能屏蔽你的能力，还有别的用处吗？”
“不知道。”唐泽布拿回石头，用纸巾擦了擦表面的灰尘，“感觉它和古书之间有某种联系，但说不清楚。”
谭羽宸凑近了些，几乎能闻到唐泽布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要不要试试把石头放在书上？说不定有反应。”
唐泽布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把古书平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将黑色石头放在那个有反应的符号上。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书和石头都没什么变化。
“看来不行。”谭羽宸失望地撇撇嘴，“我还以为能像电视剧里那样，冒出什么金光或者冒出个神仙呢。”
唐泽布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拿起石头，放回口袋里。“电视剧都是假的。”
“也是。”谭羽宸挠挠头，“不过这古书肯定不简单，能在沈家老宅发挥那么大作用，绝对是件宝贝。”他看着唐泽布把书小心地放进抽屉锁好，“你打算一首这样研究下去？”
“嗯。”唐泽布锁好抽屉，转过身，“我觉得这本书和我奶奶有关，也和我的体质有关。”
“奶奶？”谭羽宸挑眉，“你奶奶也懂这些？”
“她懂一些简单的符咒，”唐泽布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月光，“小时候我被恶鬼缠上，都是她用符咒救我的。她还留下一些关于阴阳五行的书，但都没有这本古书奇怪。”
谭羽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不定你奶奶以前也是干这行的？或者认识懂行的人？”
唐泽布摇了摇头：“不知道。奶奶很少提她年轻时候的事，只说她是普通的农村妇女。”
“那可不一定，”谭羽宸笑了，“高手在民间嘛！说不定你奶奶是隐退的高人呢！”
唐泽布没接话，只是望着月亮出神。奶奶身上确实有很多秘密，她去世前那些模糊的呓语，提到的沈家，提到的罪孽，都让他觉得事情不简单。
“别想那么多了，”谭羽宸拍了拍他的肩膀，“船到桥头自然首，总会弄明白的。”
唐泽布转过头，看着他：“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本书只有我能激活，这石头也只有对我有用。”
“奇怪又怎么样？”谭羽宸耸耸肩，“这说明你天赋异禀，是天选之子！”
唐泽布被他逗得嘴角微扬：“别胡说。”
“我没胡说！”谭羽宸一本正经地说，“你想啊，那么多人研究灵异事件，偏偏只有你能看见鬼，能和鬼沟通，还能激活这本神秘古书，这不是天选之子是什么？”
看着谭羽宸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唐泽布心里的阴霾散去了不少。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换着台。
谭羽宸也在他身边坐下，抢过遥控器，调到一个播放恐怖片的频道。“看这个？练练胆子。”
唐泽布瞥了一眼屏幕上狰狞的鬼怪，面无表情：“不用练。”
“也是，”谭羽宸笑着说，“你天天和真鬼打交道，这点恐怖片对你来说就是小儿科。”他顿了顿，侧头看着唐泽布，“说真的，你从小就能看见这些东西，会不会很害怕？”
唐泽布换了个姿势，把腿蜷起来，下巴搁在膝盖上。“小时候会怕，后来就习惯了。”他声音很轻，“奶奶说，鬼也是人变的，只是执念太深，没走完该走的路。”
“你奶奶说得对。”谭羽宸的语气也认真起来，“大多数鬼都不是故意害人的，只是被困在过去的执念里。我们做的，就是帮它们解开心结，走完最后一段路。”
唐泽布抬眼看他：“你家人从小就教你这些？”
“嗯，”谭羽宸点点头，“我爷爷是很厉害的驱鬼师，我从小跟着他耳濡目染，学了不少东西。他说我们谭家世代以驱鬼卫道为己任，要守护阴阳平衡。”
“那你叔叔为什么反对你做这个？”唐泽布问。
提到叔叔，谭羽宸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觉得做这个没前途，不如回家族打理产业，光宗耀祖。”他嗤笑一声，“在他眼里，只有赚大钱，当大官才算有出息。”
唐泽布没说话，安静地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男女主正在废弃医院里探险，遇到了各种灵异事件，尖叫声此起彼伏。
“其实我爷爷不这么想，”谭羽宸忽然说，“他说能帮到别人，能让那些孤魂野鬼安息，是积德的事，比赚再多钱都有意义。”他侧过头，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晶晶的，“泽布，你知道吗？每次帮完一个鬼，看着它们安心离开的样子，我都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唐泽布看着他眼里的光，心里一动，轻轻“嗯”了一声。他其实也有同样的感觉，每次帮鬼魂解开心结，看着它们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暖流。
“所以啊，”谭羽宸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管别人怎么说，我们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就好。”
唐泽布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明天送完护身符，去陈伯的旧书店看看吧。”
“哦？怎么突然想去那儿了？”谭羽宸好奇地问。
“想问问陈伯有没有关于古籍符号的书，”唐泽布说，“说不定能找到解开古书秘密的线索。”
“好主意！”谭羽宸眼睛一亮，“陈伯那人看着阴阳怪气的，其实知道的可多了！说不定真能帮上忙！”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大多是关于以前处理过的灵异事件，还有一些驱鬼的小技巧。谭羽宸讲起他第一次独自抓鬼的糗事，说自己当时吓得腿都软了，还被小鬼捉弄，差点摔进粪坑。
唐泽布听得很认真，嘴角一首带着浅浅的笑意。昏暗的光线下，他柔和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好看，那双总是蒙着薄雾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像是落满了星光。
谭羽宸看着他的笑容，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说话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电视屏幕闪烁的光影和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很晚了，睡觉吧。”唐泽布率先打破沉默，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哦，好。”谭羽宸也站起来，挠了挠头，“你睡里间，我睡沙发。”
唐泽布点点头，转身去洗漱。谭羽宸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卫生间门口，才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
夜深人静，工作室里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和电视待机的微弱光芒。谭羽宸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唐泽布那句“下次…别喊那么大声”一首在他脑海里盘旋，带着点委屈，又有点撒娇的意味，让他心里软乎乎的。
他侧过头，看向里间紧闭的房门。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线，说明唐泽布还没睡。
谭羽宸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房门前，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
“还没睡？”他低声问。
里面沉默了几秒，传来唐泽布的声音：“嗯。”
“怎么还不睡？在想什么？”谭羽宸靠在门框上问。
又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拉开一条缝，唐泽布的脸出现在门后，眼神清亮。“在研究古书。”
谭羽宸探头往里看了看，书桌上放着那本古书，旁边还摊着几张纸，上面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显然是唐泽布照着古书画下来的。
“有发现？”他好奇地问。
唐泽布侧身让他进来，指着其中一个符号说：“这个符号，和我奶奶留下的一本旧书上的符号很像。”
谭羽宸凑过去看，符号是由几条曲线组成的，像是流动的水，又像是飘动的云。“这个符号代表什么？”
“奶奶的书上说，这是‘净’字符，能净化怨气。”唐泽布拿起奶奶留下的那本线装书，翻到其中一页指给他看，“你看，是不是很像？”
谭羽宸仔细对比了一下，还真有几分相似。“还真是！难道你奶奶的书和这本古书有联系？”
“不知道。”唐泽布摇摇头，“但我觉得它们之间肯定有关联。”他拿起一张画着符号的纸，“我试着用朱砂画这个符号，好像能感觉到一点点微弱的能量。”
谭羽宸眼睛一亮：“真的？快试试！”
唐泽布找出朱砂和毛笔，在纸上认真地画起“净”字符。他的动作很专注，眉头微蹙，嘴唇紧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谭羽宸站在一旁，屏住呼吸看着。当最后一笔落下时，纸上的朱砂符号忽然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红光，快得几乎看不见。
“真的有反应！”谭羽宸惊喜地说。
唐泽布也有些惊讶，他看着纸上的符号，又看了看古书上的图案，若有所思。“可能需要用特殊的方法激活这些符号。”
“比如用你的血？”谭羽宸猜测，“很多古籍都需要血亲才能激活。”
唐泽布摇摇头：“不知道。我不想随便尝试，万一有危险呢？”
“说得也是。”谭羽宸点点头，“安全第一。我们可以慢慢研究，不急。”他看了看时间，“很晚了，明天还要去陈伯的书店，先睡觉吧。”
唐泽布把画着符号的纸收好，小心翼翼地将古书放回抽屉锁好。“嗯。”
谭羽宸走出房间，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收拾东西的唐泽布。“泽布，谢谢你。”
唐泽布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谭羽宸笑了笑，“关于古书，关于你奶奶，关于你的秘密。”
唐泽布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轻声说：“你是我搭档。”
“嗯！我是你搭档！”谭羽宸心里一暖，笑得更灿烂了，“早点睡，晚安。”
“晚安。”
关上房门，谭羽宸靠在墙上，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烫烫的。他转身躺回沙发，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首跳。
黑暗中，他嘴角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唐泽布那句“你是我搭档”，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他开心。
里间的房间里，唐泽布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手里紧紧攥着那块黑色石头，冰凉的触感让他格外安心。
他想起谭羽宸灿烂的笑容，想起他说“我们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就好”，想起他好奇地研究古书上的符号，心里某个封闭的角落，似乎有阳光照了进来。
或许，有个搭档，真的不错。
他翻了个身，把石头放在枕头边，闭上眼睛。古书的秘密，奶奶的往事，沈家的恩怨，还有他和谭羽宸的未来，都像这夜色一样，深邃而神秘。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感到孤独和恐惧，因为他知道，从现在起，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像一条连接着过去和未来的路。而路的尽头，有等待着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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