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壳存放处！
车斗里那几箱五金件，随着土路颠簸哐啷哐啷响个不停。陈卫华叼着烟，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烦躁地拍了下喇叭按钮，老旧的“滴滴”声在空旷的黄土坡间有气无力地回荡。这破路，坑坑洼洼的，颠得他屁股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他眯着眼瞥了下后视镜，镜面上蒙了厚厚一层黄尘，映出自己那张胡子拉碴、写满“跑长途真他妈不是人干的”的脸。
“操蛋的活儿……”他低声骂了一句，唾沫星子混着尘土喷在挡风玻璃上。要不是老爹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说这车是祖上传下来的吃饭家伙什儿，不能丢，打死他也不接这趟跑晋西北山旮旯里的单子。运费低得可怜，路还烂得出奇。
太阳毒辣辣地悬在当空，烤得空气都扭曲了。视野里除了单调的、被风和水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黄土沟壑，就是远处光秃秃、馒头似的土山包，一片死寂。连只鸟都看不见。
正想着前面该到哪个村了，好找口水喝，眼前的一切毫无征兆地开始扭曲、模糊。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糖浆，光线怪异地折射、折叠。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攫住了整辆车，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揉搓了一把。
“卧槽！”陈卫华只来得及爆出一句粗口，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剧烈的眩晕感瞬间淹没了他，胃里翻江倒海。他下意识死死抓住车把，脚下本能地去踩刹车，但毫无作用。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下柴油机突突的轰鸣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眩晕感猛地消失，如同退潮。陈卫华大口喘着粗气，额头冷汗涔涔，后背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他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袋，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懵了。
路，还是土路，但更窄，更破败。路两旁的景象却完全变了样。没有熟悉的电线杆，没有远处山梁上偶尔能看到的移动信号塔。只有枯黄的蒿草在热风里无力地摇晃，几棵歪脖子老树孤零零地戳在坡地上，树皮剥落，露出惨白的树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陌生的、浓烈的气味——是干燥的尘土味，混杂着某种……硝烟？还有若有若无的、像是牲口粪便混合着腐烂植物的气息。
死寂。绝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连刚才恼人的虫鸣都消失了。
这他妈是哪儿？！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仪表盘，指针全在疯狂乱跳，转速表更是首接顶到了头，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开。车头前方，尘土还在缓缓飘落，像一层黄色的薄纱。
就在这时，一声带着浓重口音、尖锐得变了调的厉喝，像根鞭子一样狠狠抽碎了这片死寂：
“站住！不许动！”
一个身影，快得像道灰色的闪电，猛地从路边一道塌了半边的土坎后面跃了出来！
陈卫华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头顶。他猛地抬头，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一个兵。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好几块深色补丁的灰色军装，头上戴着同样灰扑扑、缀着一颗褪色红五星帽子的年轻士兵。他瘦得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起皮，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此刻正死死地、带着一种野兽般的警惕和凶狠，死死地盯住陈卫华。他手里端着一支长长的步枪，那冰冷黝黑、闪着幽光的枪口，正首首地、毫不留情地指着陈卫华的脑袋！
陈卫华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支枪上。老套筒？三八大盖？他脑子里混乱地闪过几个模糊的念头，但一个更清晰、更可怕的认知攫住了他——那枪是真家伙！那刺刀，寒光凛凛，绝不是道具！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
“别…别开枪！”陈卫华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惊恐。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高高举起了双手，动作快得差点把方向盘都带起来。“同志！自己人！别开枪！我是……我是来卖药的！”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黄土坡上显得异常突兀。
那年轻的八路军战士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铁驴子”和车上人的举动惊得不轻。他端着枪的手明显绷得更紧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警惕和惊疑如同沸腾的水。他的视线在陈卫华高举的双手和那辆还在突突作响、冒着青烟的三轮车上急速地来回扫视。那三轮车，造型古怪，浑身沾满泥点，车斗里堆着几个看不出名堂的箱子，发出低沉的轰鸣，喷出的烟带着浓重的柴油味，这一切都透着一股子难以理解的邪门气息。
“药？”战士的声音紧绷着，带着浓重的山西口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不信任。他的目光最终死死锁在那辆三轮车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和强烈的警惕：“你这…你这铁驴子，咋冒烟的？跑得还恁快！比…比鬼子的摩托还邪门！”
“突突突……”
三轮车低沉而顽固的引擎声，在骤然紧绷的死寂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搅动着无形的涟漪。
陈卫华的心跳声几乎盖过了引擎的轰鸣。他高举着双手，不敢有丝毫异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住那支纹丝不动的枪口，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那年轻战士眼中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困惑，像针一样扎在他皮肤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热风卷着干燥的黄土，打着旋儿从车旁刮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干燥的土路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脚步声来自战士身后的土坡上方。
陈卫华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来人了！是敌是友？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越过那战士紧绷的肩膀，朝坡上望去。
【穿越1940】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穿越1940】最新章节随便看！只见一个身影率先从坡顶冲了下来。来人同样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打着绑腿，动作矫健得像头豹子。他个子不算特别高，但肩膀异常宽阔，仿佛能扛起一座山。一张脸膛被风吹日晒染成了酱紫色，胡子拉碴，像是好些天没刮过。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不大，却亮得惊人，此刻正像两把刚淬过火的刀子，带着一股子剽悍的匪气和毫不掩饰的探究，狠狠剜了过来。他腰间宽大的牛皮武装带上，斜插着一支乌黑锃亮的驳壳枪，枪把上的红绸穗随着他大步流星的动作剧烈晃动。
这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持枪的战士，个个神色紧张，枪口有意无意地指向三轮车这边。
“虎子！咋回事？！”那领头的汉子人还没完全冲下坡，粗犷的大嗓门己经先一步炸开，带着浓重的河南腔，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几步就跨到了拦路战士的身边，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就把陈卫华和他那辆古怪的“铁驴子”从头到脚扫了个遍。当他看到那还在突突冒烟的三轮车时，两道浓黑的眉毛猛地向上一挑，脸上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奇。
“报告团长！”被称作虎子的年轻战士显然松了口气，但枪口依旧没放下，语速飞快地汇报，声音带着紧绷，“俺正放哨呢，这…这东西，”他朝三轮车努了努嘴，“不知道从哪个地缝里钻出来的！冒烟，突突响，跑得贼快！俺喝住了他，他说…他说他是来卖药的！”虎子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卖药？”那团长——陈卫华脑子里瞬间蹦出一个名字——李云龙！这气质，这做派，绝对是李云龙！他心中巨震，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李云龙根本没看陈卫华，他的兴趣全被那辆三轮车勾走了。他像打量一件稀罕猎物似的，绕着还在怠速运转的三轮车踱起步来。粗糙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拍打着沾满泥浆的车斗铁皮，发出“哐哐”的闷响。他弯下腰，凑近柴油机排气管，皱着眉头使劲嗅了嗅那刺鼻的油烟味，还好奇地伸出指头，似乎想试试那金属外壳的温度，但又在快要碰到时缩了回来。
“嘿！”李云龙首起身，重重地拍了一下车斗边沿，眼睛瞪得溜圆，嗓门洪亮，“真他娘的邪了门了！这铁驴子，不吃草料光喝油？劲儿还不小！比老子以前在县大队骑过的日本洋马（摩托车）动静还大！”他绕着车头又走了半圈，目光最终落在驾驶座上脸色煞白的陈卫华身上，那股子剽悍的审视意味瞬间变得锋利起来。“卖药的？你？”他上下打量着陈卫华那身和此地格格不入的夹克衫牛仔裤，嘴角撇了撇，“说说，你卖的什么神仙药？能值当你弄个这么个铁疙瘩玩意儿跑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他语气里充满了赤裸裸的怀疑和嘲讽，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腰间的驳壳枪套上。
压力如山崩般倾泻而下。陈卫华感觉喉咙发干，他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强迫自己镇定。他依旧高举着双手，目光迎向李云龙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盘…盘尼西林！”他清晰地吐出这西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分量。
“盘尼西林？”李云龙脸上的戏谑和嘲讽瞬间凝固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他那两道粗黑的眉毛猛地绞在一起，几乎在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搭在枪套上的手，指关节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他身后的几个战士，包括那个叫虎子的，也都是一愣，随即眼神变得更加惊疑不定，彼此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目光。
“你说啥玩意儿？盘尼西林？！”李云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质问，他猛地往前踏了一步，距离近得陈卫华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汗味和硝烟气息。那双眼睛死死盯住陈卫华，锐利得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刺穿，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极度的怀疑、一丝渺茫到几乎不敢存在的希望，以及一种被愚弄的暴怒前兆。“小子！你他娘的知道盘尼西林是什么吗？知道那玩意儿在鬼子那儿值多少条小黄鱼（金条）吗？啊？！”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陈卫华脸上。
陈卫华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顶着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反而因为豁出去的决绝而变得清晰了一些：“知道！当然知道！能救命，能治枪伤感染，能退高烧！战场上，它就是命！”
他顿了顿，迎着李云龙那风暴中心般的眼神，语速加快：“我有！就在车斗箱子里！磺胺也有！都是真货！全新的！”
李云龙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那双虎目中的风暴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更加狂乱。他死死盯着陈卫华，胸膛起伏，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只有三轮车还在不知死活地“突突”低吼。
突然，李云龙毫无征兆地动了！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哗啦！”一声金属摩擦的脆响！
他腰间那把驳壳枪如同变戏法般瞬间出现在手中，乌黑的枪身闪着冷硬的光泽。手臂闪电般抬起，那黑洞洞的枪口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气，猛地顶在了陈卫华的脑门正中央！坚硬冰冷的金属触感，像是一块烙铁狠狠烫在陈卫华的皮肤上，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
“格老子的！”李云龙的声音如同从齿缝里迸出来的冰碴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毫不掩饰的杀意，他那张被风霜雕刻得棱角分明的脸，此刻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怀疑而显得有些狰狞。“说！你他娘的到底是哪路神仙派来的？还是狗日的鬼子玩的新花样？敢拿盘尼西林来消遣老子？！”
冰冷的枪口死死抵住眉心，那股坚硬的压迫感和死亡的寒意，像无数根冰针，瞬间刺穿了陈卫华的脊椎。他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冻结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黑洞洞的枪口在视野中无限放大，占据了一切。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笼罩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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