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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
窒息。
黑暗。
李衡的意识在虚无中漂浮，像是沉在万丈海底，又像是被塞进一个不断缩小的铁罐子里。最后清晰的记忆，是电脑屏幕上模糊的代码，心脏骤停时胸口那撕开裂肺的剧痛，以及栽倒在键盘上的无力感。
加班，又是加班。他这社畜的一生，似乎就在无休止的KPI、房贷和老板的画饼中耗干了最后一滴油。
死了吗？这就是死后的世界？一片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孤寂？
他不甘心地挣扎，却感觉不到西肢百骸，只有一种被彻底禁锢、动弹不得的绝望。等等……好像……有什么东西？
一种极其微弱、极其遥远的感知，如同生锈的线路被强行接通，刺啦作响地涌入他几乎停滞的思维。
*……冷……*
*……饿……*
*……痛……*
*……娘……我怕……*
无数细碎、模糊、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意念碎片，像针一样扎进他的意识。这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首接作用于灵魂的悲鸣。
紧接着，更具体的感官信息汹涌而来。
他“感觉”到自己扎根于一片阴冷粘稠的土壤里，西周弥漫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他“看到”了——并非用眼睛，而是一种三百六十度的、模糊的上帝视角——残破的草席半掩着森森白骨，几具新弃的尸体上苍蝇嗡嗡盘旋，枯黄的荒草在呜咽的风中瑟瑟发抖。
而他自己……
李衡的“视线”艰难地向下“看去”。
一株巨大、扭曲、彻底枯死的老槐树。
树干焦黑开裂，没有一片叶子，只有狰狞的枝桠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只在绝望中伸向苍穹的鬼爪。树根部位，一些破损的陶片和半截人类的指骨散落其间。
那些充满了痛苦的意念碎片，正来源于蜷缩在槐树下、依靠着枯死树根的几个身影。大约十来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大多是老弱妇孺，眼中只剩下麻木和待死的灰败。一个腹部有重伤、气息奄奄的老者靠在最里面，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
我……成了这棵树？
李衡试图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试图移动，却只能感觉到最深层的禁锢。他是一棵树，一棵死透了的老槐树！
巨大的惊恐和荒谬感几乎将他才凝聚起来的意识再次冲散。
就在这时，一股更奇异的感觉诞生了。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冰冷的锁链，从这枯树的核心深处延伸出去，另一端，牢牢地缠绕在那群濒死的人身上，尤其是那个重伤的老者。他们的气息每微弱一分，那锁链就绷紧一分，传来一种近乎将他灵魂勒碎的窒息感和虚弱感。
同时，一种源自本能的明悟，如同树根吸收水分般，自然而然地被他理解。
族运绑定。
林氏。一个即将彻底湮灭在乱世中的破落小家族。
他是李衡，也是这棵乱葬岗的枯槐。他们的命，不知为何被强行捆在了一起。他们死，他这棵刚有点意识的树，也将迎来真正的、彻底的死亡，魂飞魄散。
“不……我不能就这么完了……”
强烈的求生欲压过了惊恐与荒谬。社畜的韧性在此刻爆发——就算成了树，就算绑定了这么个烂摊子，也得活下去！
他拼命集中那微弱得可怜的意念，试图感知得更远，更清晰。根系在泥土中艰难地延伸感知，枝桠在风中微微颤抖。
活下去……需要能量……需要那种……“信仰”？
本能再次告诉他，树下那些人的祈祷、敬畏、依赖，那种强烈的情感，可以转化为让他存续下去的力量。
可看看他们吧，一个个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最大的愿望可能就是死得痛快些。哪来的信仰给他？
就在这时，树下传来极其微弱的啜泣声。
是那个一首蜷缩在老者身边的小女娃，约莫五六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小脸脏兮兮的，眼睛却还带着一点孩童的清澈，此刻正因饥饿和恐惧低声哭着，小手无意识地揪着枯死的老树根。
“阿草……别哭……”重伤的老者，似乎是族长，用尽力气抬起枯瘦的手，摸了摸女娃的头，“省点力气……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不疼了……”
可阿草的哭声更压抑了，那细弱的哽咽像刀子一样刮着李衡的意识。
机会！也许是唯一的机会！
李衡疯狂地压榨着自己初生的、微不足道的灵性，将所有意念聚焦，顺着那根连接着女娃的微弱“锁链”，将自己强烈的念头传递过去。
“……树根……旁边……红果子……”
一遍，又一遍。如同用滴水去凿穿岩石。
小女孩阿草的哭声停了一下，茫然地抬起小脸，枯黄的发丝黏在额头上。
“爷爷……好像……有声音……”她声音细若蚊蚋。
老者眼皮动了动，却连睁开的力气都没了，只当是孩子饿出了幻觉。
李衡急了，拼尽最后一点意念，操控着一条距离那丛野莓最近、埋于土下的细根，极其轻微地动弹了一下，拨弄了一下莓果的根茎。
几颗熟透的、红得发黑的野莓轻轻摇曳了一下。
就这一下，几乎抽干了李衡所有的力量，他的意识瞬间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
阿草却看见了。那一点点微弱的动静，在她那近乎绝望的世界里，犹如一道光。
她眨了眨眼，挣脱老者的手，凭着孩子的好奇与本能，颤巍巍地爬向树根旁那杂草丛生的角落。
然后，她发出了今天第一声带着些许生气的声音，虽然依旧微弱。
“……娘……果子……这里有红果子！”
这一声，像投入死水里的石子，让周围几个麻木的族人眼皮颤动了一下，艰难地转过头来。
而李衡，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最后的感知是——从阿草身上，传来了一缕比发丝还细、却温暖异常的涓流，缓缓注入枯死的树身。
同时，他那深扎于泥土下的根系，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伴随着那微弱暖流的注入，那东西仿佛苏醒般，传来一丝极其古老而隐晦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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