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温暖。
如同冻僵的人浸泡在温水中，李衡的意识从近乎溃散的边缘。
那一缕来自小女孩阿草的、微弱却纯粹的感激与希望，像最细腻的甘露，滋润着他干涸欲裂的树心。他“看”到，自己那焦黑枯裂的树干内部，最核心处，有了一粒微不可察的光点，如同灰烬里挣扎出的星火。
虽然依旧无法动弹，无法言语，但感知的范围似乎清晰了那么一丝丝。他能更清楚地“看到”树下的情景。
阿草的母亲，被称作林婶的妇人，正小心翼翼地将那几颗野莓在破烂的衣襟上擦了擦，先塞了两颗到奄奄一息的老族长嘴里，又将剩下的几颗分给了另外两个几乎饿晕过去的孩子。她自己，只是舔了舔指尖沾染的那一点点红色汁液。
“慢点吃，慢点……”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绝处逢生的微颤，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丛野莓，又疑惑地看向靠着的老槐树。
野莓不算多，但足以吊住这几条即将熄灭的命。
“阿草，你刚说……有声音？”林婶将虚弱女儿搂进怀里，低声问着，眼神里充满了疲惫的警惕。这世道，太过诡异的事情，往往伴随着更大的危险。
阿草依偎在母亲怀里，小手指着老槐树，声音虽弱却清晰：“嗯！是老槐树告诉我的！它说……那边有红果子！”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稍微缓过点劲的族人神色都变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喃喃道：“乱葬岗的老槐树……枯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怕是成精了……”
“三婆婆，别乱说！”一个面色焦黄、嘴唇干裂的汉子打断她，他是林家长子林大，老族长倒下后，他勉强算是主心骨，“枯木成精？那是话本里的故事！怕是阿草饿很了，发了癔症。这野莓指不定是以前谁吃了落下的种子长的。”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理性，但李衡能感知到他内心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和恐惧。他不敢信，也不能信。一旦信了这种诡谲之事，带来的可能不是希望，而是更大的恐慌。
林婶摸了摸阿草的额头，也犹豫道：“兴许是……孩子听差了？”
阿草却倔强地摇着头，小脸急得有些发红：“就是老槐树说的！它的声音……轻轻的，像风吹叶子……”
林大不再说话，只是眉头紧锁，目光再次扫过那彻底枯死的树干，眼神深处是全然的怀疑。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巧合，是阿草饿极了的幻觉。
李衡将这一切“听”在“心”里。社畜的思维开始本能运转——获取信任，尤其是关键人物的信任，是项目推进的第一步。眼下，林大就是这个项目的关键人物。
光靠一个孩子的证言，力度远远不够。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更需要能解决这群人最大痛点的方案。
水。
他的树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片土地表层干裂，但地下不算太深的地方，土壤是的。而且，靠着乱葬岗这种阴晦之地，地下或许有积水，但大概率不能首接饮用。
他的意念再次沉入根系。这一次，比之前稍微轻松了一点点。那一点星火般的灵光，让他对这副树木躯体的掌控力增强了微微的一丝。
他引导着几条最细的根须，朝着感知中湿度最大的方向缓慢探去。同时，他尝试将根须尖端的一种极微弱的吸附、过滤的意念放大——这是作为植物本能的能力，此刻被他有意识地运用。
根须艰难地穿透泥土和碎石，终于触碰到了一片阴湿的土层。细小的根毛舒张开来，开始吸收水分，并本能地过滤着其中的污秽杂质。这个过程极其缓慢，吸收的水量也微乎其微。
但足够了。
李衡集中起刚刚恢复少许的灵念，再次投向那个对他信任度最高的目标——阿草。
这一次，传递念头容易了些许。
“水……树根下……挖……”
他反复传递着这个简单的信息，并将“挖”这个动作，配合着根系微微拱动某处松软泥土的景象，一并传递过去。
阿草正因大人的不相信而瘪着嘴委屈，忽然又睁大了眼睛，猛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娘！老槐树又说话了！”她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它说下面有水！让我们挖！”
林婶身体一僵，看向女儿指的方向——那是老槐树主根旁的一处地方，泥土看起来确实略显潮湿。
“又来了！”林大有些不耐烦，声音也沉了下去，“阿草，听话，定是你太渴了……”
“是真的！”阿草挣脱母亲，踉跄着扑到那处地方，伸出小手就开始刨土。她力气小，只刨开一点浮土，指甲里就塞满了泥。
林婶心疼女儿，又见那泥土颜色确实深些，犹豫了一下，也蹲下身：“娘来帮你。”
“嫂子！你怎么也跟着孩子胡闹！”林大想要制止。
但林婶己经开始用手挖土，周围另外两个妇人见状，也迟疑着上前帮忙。绝望中的人，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会拼命抓住。
李衡调动着那微弱的力量，让下方的根须尽可能地将过滤后、相对干净的水分，通过毛细作用，向上方引导，微微浸润那一小片土壤。
几个妇人挖了不到一尺深，泥土变得越来越湿，甚至开始微微渗出浑浊的水珠。
“水！真的有水！”一个妇人惊喜地叫出声，声音都在发抖。
林大猛地住了口，几步抢上前，看着那浅浅土坑里慢慢渗出的泥水，瞳孔剧烈收缩。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放到鼻尖嗅了嗅，只有土腥味，却没有预料中的腐臭。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棵枯死的老槐树，焦黑开裂的树干沉默地矗立着，狰狞的枝桠在风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这一次，他眼神里的怀疑，彻底被一种巨大的惊疑不定所取代。
而李衡，在感受到从林大、林婶以及那几个挖土妇人身上传来的、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惊异与期盼的情绪转化为丝丝暖流融入树身时，也同时感知到，就在那渗水土坑的下方更深处，他的某一根根须，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是石头。那触感……更像是某种被泥土包裹的、腐朽的骨质，上面似乎还刻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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