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日头毒得很，正午的阳光晒得路面发白，连院角的石榴花都蔫了，蜷着花瓣像怕烫似的。菜园里的苦瓜藤却疯长，翠绿色的瓜条吊在架上，身上布满疙瘩，像裹了层铠甲，看着就带股子清苦——这是盛夏独有的味道，苦里藏着甘，像日子里熬出来的甜。小食铺的凉棚下，街坊们摇着大蒲扇，喝着冰镇酸梅汤，说这热天里，就得吃口带点苦的，败败火气。
"小姐，您看这苦瓜！"春桃挎着个竹篮进来，篮子里的苦瓜长短不一，疙瘩，"是李婆婆家摘的，说这'凉瓜'刚长老，酿肉最合口，特意给您留的，比去年的还苦得正！"
我拿起一根苦瓜，捏着硬邦邦的，表皮的绿像刷了层漆。"就做苦瓜酿肉！"我眼睛一亮，"苦瓜切小段，挖去内瓤，焯水去苦——水里滴几滴香油，苦水去得更净；肉馅用七分瘦三分肥的猪肉，剁上香菇和马蹄，鲜得脆；酿的时候把肉馅塞得满满当当，蒸出来苦瓜吸了肉香，肉沾了瓜的清，苦中带甘，配着糙米饭吃，盛夏里吃着舒坦。"
说干就干。苦瓜洗净切寸段，用小勺挖去内瓤和籽，露出的空腔像小酒杯；焯水时得大火快煮，捞出来泡在冰盐水里，既去苦又保脆，泡好的苦瓜咬一口，只剩淡淡的清苦，不冲人。猪肉剁成泥，加泡发的香菇碎——这香菇是去年秋里晒的，泡发后香得很；再切些马蹄碎，脆生生的能中和肉的腻，加生抽、蚝油拌匀，肉馅搅得黏糊糊的，塞在苦瓜段里正好满当。
刚把酿好的苦瓜码进蒸盘，靖王就来了。他穿着件豆绿色的纱袍，手里拿着柄象牙扇，扇面上画着荷塘景致，见我在往苦瓜里塞肉，眉峰微挑："这苦瓜看着就够苦，你打算怎么让它变好吃？"
"焯水去苦，加马蹄提鲜呀。"我举起一段酿好的苦瓜给他看，肉馅从瓜段里冒出点尖，像小山头，"您闻闻这馅，香不香？蒸出来保管不苦。"
他低头闻了闻，肉香混着香菇的醇，竟盖过了苦瓜的苦，眼里带着笑意："比去年的凉拌苦瓜多了点肉香。要帮忙吗？剁马蹄最费劲儿，我来？"
"好啊！"我递过一把小刀，"马蹄得切得碎碎的，咬着才不硌牙。"
他坐在小凳上，拿起马蹄细细切着。马蹄的白脆生生的，落在青瓷盘里像撒了点碎玉，他切得匀，比我切的还小，指尖沾着点汁水，亮晶晶的。阳光透过凉棚的缝隙落在他手上，他切菜时眉头微舒，不像看军报时那般严肃，我偷偷看他，见他耳尖被热气熏得微红，忍不住递过一碗冰镇酸梅汤："歇会儿，喝口凉的。"
他接过汤碗，仰头喝了大半，喉结滚动的弧度落在我眼里，像落了点夏的热。"前几日拉车的汉子来说，"他放下碗，继续切马蹄，声音混着窗外的蝉鸣，"他婆娘学着你教的法子做苦瓜炒蛋，加了点糖，孩子们竟不挑了，说'苦丝丝的甜'。"
我心里一暖。那汉子总说孩子不爱吃苦瓜，如今竟能主动吃，想必他婆娘定是笑开了花。"糖能压苦，加一点正好，多了就腻了。"
"是你心思细，"他把切好的马蹄碎倒进肉馅里，"连放多少糖都琢磨得透，换了旁人，要么怕苦放太多，要么嫌甜放太少。"
正说着，小丫头背着书包跑进来，手里捧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娘做的布鞋，针脚密密的："阿姨，娘说天热，这布鞋透气，给您和殿下穿。看您做苦瓜酿肉，我娘说要学，说苦的吃着败火。"
我笑着接过布鞋，给她装了两个刚蒸好的苦瓜酿肉："拿回去给你娘尝尝，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小丫头咬了一小口，眼睛顿时亮了："不苦！肉香混着瓜的清，比糖果还好吃！"
小食铺的苦瓜酿肉蒸了一笼又一笼，翠绿的瓜段里嵌着粉红的肉，刚端出来就被街坊们围住了。周奶奶的孙子捧着一段，边吃边说："奶奶，这苦瓜不苦，我还想吃！"李婆婆看着首笑："还是王妃娘娘会做，这苦日子呀，也能调出甜来。"
傍晚关店时，夕阳把云染成了橘红，风里带着点石榴花的香。我和靖王坐在凉棚下，分食最后一段苦瓜酿肉，配着糙米饭——苦瓜的清苦、肉馅的鲜香、米饭的微糙，在舌尖缠成一团甘。
"明天做丝瓜蛋汤吧？"我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丝瓜去皮切片，鸡蛋打散煎成花，加水煮开，撒点葱花，鲜得能让人多喝两碗，最解暑。"
"好。"他笑着点头，伸手擦掉我嘴角的肉末，"我让李婆婆多送些丝瓜来，她家园子里的丝瓜长得旺，嫩得能掐出水。"
晚风带着荷香的淡，吹得凉棚上的藤叶沙沙响。我靠在他肩上，手里还捏着半段苦瓜，嚼着嚼着，竟尝出点回甘，像这日子，熬着熬着就甜了。
这盛夏的甘，不止在苦瓜里，在肉香中，更在身边这人的眼里，在街坊们的笑里，在这一年年、一天天，用烟火气酿出来的暖里。
嗯，等丝瓜长老些，就晒成丝瓜络，冬天洗碗用，天然又好用，倒也算物尽其用了。
这样想着，嘴里的苦瓜酿肉，又添了几分绵长的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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