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着凉意，吹得院角的银杏叶黄得透亮，一片片打着旋儿落，像铺了层碎金。后山的山药刚挖出来，带着褐色的泥土，弯弯曲曲的像长蛇，洗干净了白得温润，表皮带着细密的绒毛，摸着就扎实。小食铺的竹帘换了厚棉布，风一吹鼓成小灯笼，街坊们坐在棚下，喝着新煮的姜枣茶，说这秋深里，就该吃口粉糯的。
"小姐，您看这山药！"春桃抱着个竹筐进来，筐里的山药粗长，断口处渗着黏黏的白浆，"是张大爷家地窖挖的，说这'铁杆山药'最面，蒸着吃噎人，做糕最香，特意给您留的，比去年的还粉！"
我拿起一根山药，指尖划过绒毛，蹭得痒痒的，凑近闻闻，淡淡的土腥气里带着点清甜，是深秋独有的味道。"就做山药糕！"我眼睛一亮，"山药去皮蒸烂，碾成细腻的泥——要蒸到能用勺子压成粉，这样糕体才绵密；加糯米粉和少许白糖，揉成面团，不软不硬，能捏成型就行；模具刷油，把面团压成花形，蒸十分钟出锅，凉透了撒层桂花糖，甜得温润，咬一口能尝到山药的粉，配着红茶吃，暖得能抗深秋的寒。"
说干就干。山药去皮——这活儿得戴手套，黏液沾手会痒，削好的山药段白得像玉，码在蒸笼里；大火蒸半个时辰，筷子能轻松戳透就熟了，取出来放凉，用木槌碾成泥，细腻得像绸缎，一点颗粒都没有。糯米粉加山药泥里，边加边揉，白糖要少放，山药本身的甜就够了，揉好的面团透着点乳白，按一下能慢慢回弹，才够劲道。
刚把面团分成小剂子，靖王就掀帘进来。他穿着件墨色棉袍，外面罩着件貂裘坎肩，手里拿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些晒干的山楂片。"前几日去山里，见山楂落了满地，晒了些给你做糕馅。"他笑着把山楂片放在桌上，"这山药够粉，加山楂碎进去，酸甜配着正好。"
"太好了！"我拿起一片山楂干，掰碎了混进山药泥里，"您来得正好，帮我压模具吧？这花形得压得匀，才好看。"
他接过花形模具，刷上薄薄一层油，拿起面团剂子放进去，手掌轻轻一压，脱模出来的山药糕带着清晰的花瓣纹，比我压的还周正。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手上，他压糕时动作轻得很，不像握笔时那般有力，倒带着点温柔的耐心。我偷偷看他，见他指尖沾了点山药白，忍不住伸手帮他擦掉，指尖相触时，两人都像被暖炉烫了下，脸颊却比灶膛的火还热。
"前几日拉车的汉子来说，"他慢悠悠地压着糕，声音混着窗外的风声，"他婆娘学着你教的法子做山药粥，加了点小米和南瓜，稠得能插住筷子，他那老母亲牙口不好，喝着正舒坦。"
我心里一暖。那汉子总说母亲冬天不爱吃饭，如今有这绵密的粥，想必能多喝两碗。"山药粥养脾胃，冬天喝最好，加南瓜更甜，老人孩子都爱。"
"是你心细，"他把压好的糕码在盘里，一朵挨一朵像排小花儿，"连老人的牙口都记着，换了旁人，哪会想这么多。"
正说着，小丫头背着书包跑进来，手里捧着个小罐子，里面是她娘做的酱菜。"阿姨，娘说这酱菜配山药糕正好，咸香解腻。"她仰着小脸笑，"我娘的小摊添了山药糕，学着您的样子用了桂花糖，好多人买呢！"
我笑着接过酱菜，给她装了两个刚蒸好的山药糕："拿回去给你娘尝尝，这是加了山楂碎的，酸甜口。"
小丫头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比纯甜的还好吃！山楂的酸一点不冲，配着山药的粉，像在吃蜜！"
小食铺的山药糕蒸了一笼又一笼，乳白的糕体配着金黄的桂花糖，刚端出来就被街坊们围住了。周奶奶的孙子捧着块糕，边吃边说："奶奶，这糕比糖人还甜！"李婆婆看着首笑："还是王妃娘娘会做，这山药不起眼，竟能做得这么金贵。"
傍晚关店时，夕阳把云染成了橘红，风里带着点梅蕊的清香。我和靖王坐在炉边，分食最后一块山药糕，配着滚烫的红茶——山药的绵、山楂的酸、桂花的甜，在舌尖缠成一团暖。
"明天做山药炖排骨吧？"我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山药切滚刀块，排骨焯水慢炖，加几片生姜，汤浓肉烂，山药吸了肉香，暖得能从胃里熨帖到骨头缝里。"
"好。"他笑着点头，伸手把我往怀里带了带，"我让张大爷多送些山药来，地窖里存着，冬天也能吃得上。"
炉火噼啪作响，锅里的红茶还冒着热气。远处传来卖糖炒栗子的吆喝，混着山药的香，像首温柔的秋歌。我靠在他肩上，手里还捏着半块糕，嚼着嚼着，竟尝出点踏实的甜，像这日子，过着过着就暖了。
这深秋的暖，不止在山药里，在茶香中，更在身边这人的眼里，在街坊们的笑里，在这一年年、一天天，用烟火气蒸出来的甜里。
嗯，等下了雪，就用山药泥做汤圆，黑芝麻馅的，配着热黄酒，定是极妙的滋味。
这样想着，嘴里的山药糕，又添了几分绵长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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