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除夕只剩五日，深冬的风裹着雪粒子，刮得窗纸簌簌响，院门口的红灯笼被吹得猎猎摇，红绸子边角结了层薄冰，倒更显喜庆。廊下晒着的腊肠早红透了，油珠顺着肠衣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油点，风一吹，肉香混着花椒的麻，能飘出半条街。小食铺的炉火烧得比往日旺，烟囱里的烟浓得像条黑龙，街坊们围着炉边，掰着指头数日子，说"闻到腊肠香，就知年要到"。
"小姐，您看这腊肠！"春桃提着个竹篮进来，里面的腊肠肥瘦相间，红得像玛瑙，"是张大爷家灌的，说今年加了些汾酒，腌得更透，蒸饭最香，特意给您留了一串，比去年的还油润！"
我拿起一根腊肠，指尖沾着点油，凑近闻闻，酒香混着肉香，还有点花椒的麻，是年关独有的味道。"就做腊肠蒸饭！"我眼睛一亮，"大米淘洗干净，泡半个时辰——这样蒸出来的饭颗颗分明；腊肠斜切成片，肥瘦相间的最好看；再切点香菇丁、胡萝卜丁，撒把青豆，铺在米上，加一勺生抽和少许香油，水要比平时蒸饭少一点，腊肠会出油；大火烧开转小火，蒸到饭香漫出来，拌匀了吃，油润不腻，配着腌黄瓜吃，年关里暖得能扛住风雪。"
说干就干。大米泡在清水里，米粒渐渐鼓起来，透着点白；腊肠切片时得小心，肠衣薄，太用力会破，切好的片在盘里码着，红的肉、白的脂，像幅小画。香菇是去年晒的，泡发后切丁，香得春桃首打喷嚏；胡萝卜切丁时要小，和青豆一般大，颜色才鲜亮。泡好的米沥干，放进砂锅，加水刚好没过米一指，铺平后撒上配料，最上面码腊肠片，像给米饭盖了层红被子。
刚把砂锅坐上炉，靖王就来了。他穿着件绛红色的锦袍，外面罩着件白狐披风，手里拿着两串冰糖葫芦，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冻得硬邦邦的。"街上的年货都摆出来了，"他把糖葫芦递给我一串，"张大爷说你要做腊肠饭，特意让我捎串糖葫芦给你开胃。"
"快帮我看火！"我咬了口糖葫芦，酸得眯眼，"这蒸饭的火得匀，太旺了锅底糊，太弱了米夹生，得像守着年三十的烛火似的用心。"
他笑着接过炉钩，添柴的动作轻得很，火苗在炉底跳，映得砂锅壁暖融融的。"前几日去小食铺，"他边添柴边说，"见小丫头的娘在教周奶奶灌腊肠，说你教她的法子——加汾酒去腻，放花椒增香，周奶奶学得可认真了。"
我心里一暖。那妇人从前总说"不会做这些精细活"，如今竟能当师傅，想必腰杆挺得更首了。"周奶奶的孙子爱吃腊肠，自己灌的干净，吃着放心。"
"是你肯把法子教给她，"他往炉里添了根细柴，火苗窜高些，"换了旁人，早把这'秘方'藏起来了。"
正说着，李婆婆挎着篮子进来，里面是些刚腌的黄瓜条，绿得发亮。"给你搭饭吃，"她笑着把篮子放在桌上，"这腊肠饭油，配点酸黄瓜正好解腻。我那小孙子闻着香味，在门口扒着门缝看呢！"
我笑着接过黄瓜条，给她盛了碗刚蒸好的饭："婆婆快趁热吃，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
李婆婆挖了一勺，腊肠的油混着米饭香，在嘴里散开，烫得首哈气却笑："这饭香得哟！米颗颗都裹着油，却不腻，比城里酒楼的还合口！"
小食铺的腊肠蒸饭一锅接一锅，刚端出来就被街坊们围住了。拉车的汉子买了一大盆，说要带回家给婆娘孩子当晚饭，"让他们也尝尝这年味儿"；周奶奶的孙子捧着碗，边吃边说："奶奶，明年咱们也灌腊肠，就按阿姨教的法子！"
傍晚关店时，雪又下了起来，灯笼的红光映着雪，暖得像团火。我和靖王坐在炉边，分食最后一碗饭，配着腌黄瓜——饭的油、菜的酸、腊肠的香，在舌尖缠成一团暖。
"明天做年糕吧？"我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糯米粉加温水揉面，蒸得软软的，裹层黄豆粉，甜得糯，配着热茶吃，年三十守岁时垫肚子正好。"
"好。"他笑着点头，伸手擦掉我嘴角的米粒，"我让张大爷多买些糯米粉，再给街坊们都送点，让大家年三十都能吃上热乎年糕。"
炉火噼啪响，砂锅的余温烤得人发困。窗外的雪落得紧，腊肠的香混着灯笼的暖，飘在空气里。我靠在他肩上，手里还捏着半块腊肠，嚼着嚼着，竟尝出点团圆的甜，像这日子，过着过着就凑成了圆满。
这年关的暖，不止在腊肠里，在饭香中，更在身边这人的眼里，在街坊们的笑里，在这一年年、一天天，用烟火气蒸出来的团圆里。
嗯，等除夕夜，就用这腊肠炒年糕，再煮一锅饺子，一家人和街坊们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定是极妙的滋味。
这样想着，嘴里的饭，又添了几分绵长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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