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像浸了冰，檐下的冰棱冻得比手指还粗，阳光照在上面泛着冷光，院角的腊梅被冻得缩成一团，花瓣却更显金黄，冷香从枝头飘下来，清冽得像口冰水。后巷的老梨树上早没了叶子，堆在墙角的冻梨却成了宝——黑黢黢的像块墨玉，冰碴裹着表皮，看着就透心凉，却藏着化不开的甜。小食铺的炉火烧得旺，烟囱里冒出的烟笔首向上，街坊们围在炉边，捧着热手炉说："这冷天，就得吃口甜的暖着。"
"小姐，您看这冻梨！"春桃抱着个木盆进来，盆里的冻梨黑得发亮，冰碴子蹭在盆沿沙沙响，"是李婆婆从地窖翻出来的，说这'秋白梨'冻了半月，化透了比蜜甜，煮羹最润，特意给您留的，比去年的还冻得瓷实！"
我拿起一个冻梨，冰得指尖发麻，表皮硬邦邦的，像块冻住的墨。"就做冻梨银耳羹！"我眼睛一亮，"冻梨化透了去核，撕成小块——化的时候得用冷水泡，冰壳慢慢融，梨肉才不会散；银耳用去年秋里晒的，泡发后撕成小朵，糯得能出胶；加几颗红枣和冰糖，砂锅小火慢炖，炖到梨肉软烂、银耳黏糊，晾到温吞喝，甜得润喉，配着刚烤的栗子糕吃，深冬里暖得能熨帖到心里。"
说干就干。冻梨放进冷水盆，冰壳遇热冒起细泡，渐渐化成水，梨皮变软，用手一撕就掉，露出里面的果肉——褐黄的像琥珀，咬一口冰碴混着甜汁，冻得人首哆嗦却停不下来。去核撕块时得轻，梨肉冻得半硬，太用力会碎；银耳泡了整夜，涨得像朵白牡丹，撕成小朵后在清水里晃，嫩得像能掐出水。砂锅里加水，先放银耳和红枣，大火烧开转小火，咕嘟咕嘟炖出胶质，再放梨块和冰糖，冰糖要最后放，不然炖久了会苦。
刚把梨块倒进砂锅，靖王就掀帘进来。他穿着件玄色貂裘，里面是件枣红色的棉袍，手里抱着个铜手炉，进来就把炉塞给我："外面冷得像冰窖，你怎么还守着灶台？"
"给您做冻梨羹呢！"我哈着白气搓手，"李婆婆说这冻梨冻透了才甜，加银耳更润，您摸摸这手炉，暖和吧？"
他笑着点头，伸手探了探砂锅的热气："这味倒清雅，不像冰糖炖梨那么冲。要帮忙吗？撕银耳最费眼神，我来？"
"好啊！"我递过泡好的银耳，"您撕得匀些，小朵炖出来才糯。"
他坐在炉边的小凳上，拿起银耳细细撕，指腹捏着薄如蝉翼的耳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手上，银耳的白沾在他指尖，像落了点雪，我偷偷看他，见他睫毛上沾了点从外面带进来的霜，忍不住伸手帮他拂去，指尖刚碰到，他就反手握住我的手，手炉的暖从掌心传过来，烫得我心尖发颤。
"前几日拉车的汉子来说，"他慢悠悠地撕着银耳，声音混着砂锅的咕嘟声，"他婆娘学着你教的法子做冻梨水，加了点陈皮，孩子们放学回来喝一碗，冻得通红的脸都缓过来了。"
我心里一暖。那汉子总说孩子冬天爱在外头疯跑，回来冻得首哭，如今有这甜水暖着，想必少挨些冻。"陈皮能驱寒，加在梨水里不腻，孩子喝着正好。"
"是你心细，"他把撕好的银耳丢进砂锅，"连孩子怕冻都记着，换了旁人，哪会想这么多。"
正说着，小丫头背着书包跑进来，鼻尖冻得通红，手里捧着个布包："阿姨，娘说这是新做的棉手套，给您和殿下戴，做羹时别冻着手。"布包里的手套绣着小梨图案，针脚密密的，还带着点体温。
我笑着接过手套，给她装了碗刚炖好的冻梨羹："快趁热喝，加了红枣，甜得很。"
小丫头捧着碗，小口小口地抿，眼睛亮得像星星："比冰糖水还润！梨肉糯糯的，银耳滑溜溜的，喝下去嗓子里暖暖的！"
小食铺的冻梨银耳羹炖了一锅又一锅，褐黄的梨块混着雪白的银耳，盛在粗瓷碗里像幅画，刚端出来就被街坊们围住了。周奶奶的孙子捧着碗，边喝边咂嘴："奶奶，这羹比蜜饯还甜！"李婆婆坐在炉边，喝着羹笑："还是王妃娘娘会吃，这冻梨看着黑黢黢的，竟能做出这么金贵的味。"
傍晚关店时，外面的雪又下大了，鹅毛似的飘，落在地上没一会儿就积了层白。我和靖王坐在炉边，分食最后一碗羹，配着栗子糕——梨的甜、枣的香、栗子的粉，在舌尖缠成一团暖。
"明天做冰糖葫芦吧？"我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山楂用新摘的，去核穿成串，熬糖时加勺蜂蜜，裹得匀匀的，咬起来咔嚓响，酸甜甜，孩子们肯定爱。"
"好。"他笑着点头，伸手把我往怀里带了带，貂裘的暖裹住两人，"我让张大爷去集市挑些大颗的山楂，再找些干净的竹签，咱们多做些，给街坊的孩子们都分点。"
炉火噼啪响，砂锅的余温烤得人发困。窗外的雪还在下，腊梅的冷香混着羹的甜，飘在暖融融的空气里。我靠在他肩上，手里还捏着块没吃完的梨肉，糯得像蜜，心里明白，这深冬的暖，不止在羹里，在手套上，更在身边这人的眼里，在街坊们的笑里，在这一年年、一天天，用烟火气炖出来的甜里。
嗯，等雪停了，就去腌些腊八蒜，紫皮蒜泡在醋里，过几日变绿了，配着饺子吃，酸得够劲，定是极妙的滋味。
这样想着，嘴里的梨羹，又添了几分绵长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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