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卷着桂花香，吹得御膳房后园的菊花开了半篱。拉车汉子一大早送来半筐菱角，青紫色的壳上还沾着塘泥，堆在墙角像堆小元宝。王师傅蹲在筐边，拿着个菱角翻来覆去地看："这玩意儿长得怪，两角尖尖的，剥壳得费不少劲吧？"
我拿起一个，用指甲在壳上掐了道缝，"咔嚓"一声掰开，露出雪白的肉，带着点粉糯的质感："这是'南湖菱'，刚摘的最嫩，去年初秋在街坊宴上吃过，烧肉最香。您看这肉，带点天然的甜，吸了肉汁更糯，老人们准爱。"
王师傅学着我的样子掰菱角，壳硬得硌手，好不容易剥出块肉，塞嘴里嚼了嚼，眼睛亮了："这味！面乎乎的，比栗子清口！"他转头喊小徒弟，"拿锤子来！咱今儿跟这菱角较较劲！"
烧肉用的是带皮五花肉，切成方块焯水，王师傅这次没犹豫，首接用温水冲净浮沫："按王妃说的，温水去沫最干净，炖出来的汤清亮。"他往砂锅里垫了竹篾，"防粘底，这招百试百灵。"
五花肉在锅里煸出油脂，金黄得像琥珀，加生抽、老抽炒出酱色，再倒开水没过肉，大火烧开后转小火，"咕嘟"炖得砂锅盖首跳。王师傅守在灶边，时不时掀盖看看，像伺候着什么宝贝："这肉得炖到皮软筋烂，筷子一戳就透，才配得上菱角。"
菱角剥了满满一盘，白生生的肉透着点青，倒进肉锅时"哗啦"一响，立刻被浓稠的汤汁裹住。我往锅里撒了把葱段："再炖一刻钟，让菱角吸足肉香，肉里也渗点菱角的清，才算合味。"
三皇子又来了，这次怀里抱着个小陶罐，说是"皇后娘娘让给王妃的桂花蜜，说烧肉时加一勺，添点秋香"。我舀了半勺拌进锅里，甜香混着肉香漫开来，小家伙吸着鼻子笑："比御花园的桂花香还馋人！"
肉炖好时，菱角吸足了肉汁，变得油亮油亮的，咬一口，粉糯的肉里裹着醇厚的香，五花肉的腻被菱角的清中和，竟一点不滞口。王师傅盛了碗，刚想递给试菜的公公，就被三皇子抢了先："我替皇祖母尝尝！"他用小勺崴着菱角，吃得满脸是油，"比春笋炒腊肉还香！这角角肉糯得像米糕！"
皇后的嬷嬷来传话时，手里多了个描金食盒："娘娘说，这菱角烧肉得给老祖宗们送点去——太皇太后最近总念叨'想吃口带点土气的荤菜'，想必合她老人家的口。"
靖王傍晚来时，正赶上王师傅在教小徒弟剥菱角："壳得从尖上掐，顺着缝掰，不然伤着肉......"他走过来，拿起块菱角肉尝了尝，眼里带着笑："这味比去年在巷口吃的更糯，王师傅把菱角的魂炖出来了。"
王师傅咧着嘴笑，手里的菱角壳堆成了小山："是这菱角好，带着塘泥的劲。从前总觉得'土'是粗，如今才懂，这'土'里藏着最真的味。"
我和靖王坐在廊下，分食最后一块烧肉，菱角的糯混着肉的香，像把初秋的实诚嚼进了心里。"太皇太后让人来说，"他往我碗里夹了块菱角，"这菜让她想起年轻时在江南，'船娘在船头炖菱角，香得能勾住过往的船'。"
风里的桂花香越来越浓，御膳房的烟囱还在冒烟，那烟里混着菱角烧肉的香，像把巷口的秋，悄悄搬进了宫墙。我摸了摸发间的玉兰簪，忽然觉得，所谓"人间至味"，从来不是山珍海味，而是藏在西季里的本真——春的鲜、夏的凉、秋的实、冬的暖，熬进一粥一饭，就成了日子的甜。
"等霜降了，"我望着天边的晚霞，"教他们做山药炖羊肉吧，去年深冬的暖，该续上了。"
靖王笑着点头，伸手替我拂去肩上的桂花："好。让这宫里的烟火，一年年，一季季，暖下去。"
远处传来打更声，混着御膳房飘来的菱角香，像把初秋的糯，酿成了绵长的盼。我忽然盼着冬天来——想看看王师傅炖羊肉时，会不会也像街坊们那样，往锅里多扔两块萝卜，说"解腻，暖得更透"。
嗯，山药得选埋得深的，霜打过的才面，配着羊肉炖，香得能让人多添一碗饭。
这样想着，连晚风的凉，都仿佛被碗里的糯，烘得暖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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