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井工地沉重单调的撞击声，焦化场滚滚不息的呛人浓烟，电弧炉区时断时续的嗡鸣，还有武装组在远处空地上操练时粗粝的号子声——这些声音构成了基地白天的背景噪音，沉重而充满压迫感。生存像一根紧绷的弦，勒在每个人的脖子上。
后勤组的李工，顶着“管委会内务协调”的头衔，感觉这协调的活儿比挖矿还难。人员登记簿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登记时都信誓旦旦“服从安排”，可分配具体任务时，总有人嘀咕“凭什么让我去掏灰”、“为啥他去守仓库”。更别提那两个土著俘虏，整天缩在笼子里，除了吃饭时眼神有点活气，其他时候跟石头没两样。林主任那句“扫盲识字班”，更像块烫手山芋。
这天下午，趁着“铁牛”去远处拉石料，基地噪音稍减，李工在营地边缘找了一棵相对茂盛、树冠能遮点毒辣日头的巨大桉树。他招呼了几个后勤组的年轻人，七手八脚地把几块相对平整的木板（拆自包装箱）用石头垫着，拼成个简易讲台。又用烧黑的木炭，在最大一块木板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大字：“知识就是力量”。
“都听着！”李工扯着嗓子，声音在空旷处有点发飘，“管委会决定！从今天起，每天下午抽半个时辰，搞知识普及！不强求，但来了的，都得守规矩！今天讲：怎么不生病、受了伤咋办、哪些草有毒、哪些果子不能碰！还有…”他顿了顿，想起林浩的特别交代，“…学几个咱们通用的字音！都听明白没？”
稀稀拉拉的回应。技术组那边，齐老带着陈雪、刘大勇等骨干最先过来，还自带小板凳（用边角料钉的）和纸笔（稀缺物资，省着用），坐得靠前，神情专注。武装组赵刚也来了，带着几个小队长，坐在稍后，腰板挺首，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后勤组自己人最多，席地而坐，有的认真，有的交头接耳。普通劳力来的不多，三三两两蹲在最后面，打着哈欠，显然对这种“不顶饭吃”的东西兴趣缺缺。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头，他拉着黑爪，在武装队员默许下，也蹲在人群最外围。黑爪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孙医生第一个走上“讲台”。她拿着几株晒干的本地植物标本，声音温和但清晰：“大家看这个，叶子像锯齿的，叫‘刺麻藤’，碰一下，又疼又痒，起红疙瘩，难受好几天！还有这个，开小黄花的‘毒芹’，根茎像小萝卜，千万不能挖！吃了，轻则上吐下泻，重则要命！”她展示着标本，配合着夸张的手势和表情。
技术员们刷刷地记着笔记。武装队员们也听得认真，野外生存技能保命。后面几个打哈欠的劳力被旁边人捅了一下，勉强打起精神。黑爪盯着那株毒芹，似乎努力想记住它的样子，嘴里无意识地模仿着孙医生的发音：“…毒…芹？”
石头赶紧指着毒芹标本，小声对黑爪重复：“毒芹！坏！不能吃！”
接着是简易急救演示。孙医生用布条和木棍教怎么包扎手臂骨折，用按压法演示止鼻血。赵刚看得尤其仔细，还让旁边的小队长跟着比划。当讲到伤口清洁要用“煮开过的水”时，下面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水？现在连喝的都是限量配给，哪有多余的煮开消毒？
轮到李工上场讲卫生知识了。他有些紧张，照着几张草稿念：“…饭前便后要洗手…呃…最好用流水洗…住处要勤打扫，垃圾集中处理…喝的水，一定要…尽量煮开…”念着念着，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洗手？水在哪里？煮水？燃料多金贵？下面劳力们的眼神明显带着“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有人干脆闭上眼打起了盹，轻微的鼾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李工脑门冒汗，硬着头皮进入最后一个环节：“下面…学点咱们通用的字音！林主任说了，这叫‘汉语拼音’！学了这个，以后认字快！”他用炭笔在木板上写下“a”、“o”、“e”三个字母，旁边画了个张大嘴、圆嘴、扁嘴的简笔小人头。
“跟我念！啊——”
“啊——”技术员们整齐跟读，像小学生。
“哦——”
“哦——”武装组声音洪亮。
后面稀稀拉拉，哈欠连天。
“呃——”
“呃——”声音更小了。
李工尴尬地看向人群外围的石头：“石头！你过来！教教黑爪，跟着念！”
石头吓了一跳，在众人的注视下，红着脸，拉着同样不知所措的黑爪挪到前面一点。他指着木板上的“a”，努力模仿李工刚才的发音：“啊——”
黑爪茫然地看着那个奇怪的符号，又看看石头张大的嘴，喉咙里发出一个含混的、介于“啊”和“哈”之间的音。
“是‘啊’！”石头急了，又示范一遍。
黑爪努力地：“…哈？”
人群里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打盹的劳力被笑声吵醒，茫然西顾。
石头又指着“o”：“哦——”
黑爪：“…哦？”这次像了一点。
“e——”
黑爪：“…呃？”
技术员们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原始的语言教学。武装队员们则觉得有点滑稽。后面那几个劳力彻底没了兴趣，头一点一点地继续打盹。李工看着这混乱又带着点荒诞的一幕，再看看木板上那孤零零的几个字母和“知识就是力量”的大字，深深叹了口气。这“桉树下的课堂”，距离真正的文化同化，还有十万八千里。成员素质的鸿沟，如同眼前这片赤红的荒原一样巨大。而黑爪眼中那点懵懂的好奇，是唯一微弱的火星。
ps(伏笔：文化同化的最初尝试；知识传播的重要性；成员素质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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