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石坡矿场的开采和新宿舍区的建设，如同两架高速运转的机器，消耗着基地本就捉襟见肘的资源和人力。紧张、疲惫和物资配给的差异，如同干燥的红土，一点火星就能燃起冲突的火苗。而这火星，恰恰来自于最基础的日常管理——工具和卫生。
冲突爆发在午饭后的短暂休息时间。后勤组负责工具管理的技术员小周，一个二十多岁、做事一板一眼的年轻人，脸色铁青地拖着一把严重损坏的铁镐和一根弯曲变形的钢钎，来到矿石堆旁李大柱他们小队的休息点。
“李大柱！王强！这是你们小队领的镐头和钢钎！才三天！镐头豁口卷刃成这样？钢钎都弯了！你们是挖矿还是砸铁砧？！”小周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心疼（工具是基地的命根子）而有些变调，他把损坏的工具“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正蹲在地上用最后一点水润喉咙的李大柱抬起头，瞥了一眼地上的“废铁”，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小周技术员，这能怪我们？那红石坡的石头，它自己硬得跟铁似的！我们使多大劲，它就崩多大口子！钢钎撬石头，弯了不是很正常？难道让我们用手抠？”
旁边叫王强的劳力也帮腔：“就是！我们拼死拼活挖矿，累得跟狗一样，工具用坏了还落埋怨？有本事你给发点更好的啊！”
“更好的？你当是旧时空呢？”小周气得脸通红，“领工具的时候《工具使用和保管条例》说得清清楚楚！要爱惜！不能蛮干！撬石头要选好受力点！你们这明显是乱砸硬撬！还有，”他指着铁镐木柄上几道新鲜的砍痕，“这砍痕怎么回事？是不是拿镐头当斧子砍树了？！”
李大柱被说中，脸上有点挂不住，梗着脖子道：“顺手劈了两根碍事的藤子怎么了？工具不就是拿来用的？坏了修呗！后勤组不干这个干啥？”
“修？你知道修复一把镐头要消耗多少焦炭和铁匠铺工时吗？现在钢料多金贵你不知道？”小周寸步不让。
这边正吵着，负责宿舍区卫生轮值的后勤女工小刘也气冲冲地跑了过来，找到负责他们那片宿舍卫生的辅助组长（一个后勤文员）。“张组长！今天轮到第三互助组打扫公共厕所和垃圾点！这都下午了，地上还是脏的！尿桶也没倒！臭气熏天的！我们组昨天打扫得干干净净，他们就这样糊弄？”
被点名的第三互助组组长，正是矿上另一个小队的头儿孙老蔫，平时沉默寡言。他闷声道：“人手不够…都抽去矿上和盖房子了…剩下俩病号，刚能下地…”
“人手不够是理由吗？”小刘不依不饶，“条例规定，卫生值勤是硬任务！轮到你组，爬也得爬去干完！这卫生搞不好，生了病，还不是大家遭殃？孙组长，你们组上次有人随地大小便被扣分，忘啦？”
孙老蔫被堵得说不出话，脸憋得通红。他组里几个劳力也围了过来，脸色不善。李大柱那边见状，也停止了和小周的争吵，两拨人隐隐有联合对抗后勤“管得太宽”的趋势。场面一时僵持，充满了火药味。石坚和其他几个俘虏在不远处搬运碎石，好奇地看着这场争吵，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观察。
消息很快传到了张工和林浩那里。管委会核心成员迅速赶到现场。张工看着地上损坏的工具和远处脏乱的卫生点，听着小周和小刘带着委屈的控诉，再看看李大柱、孙老蔫等人脸上混杂着疲惫、不满和一丝不服气的神情，胖脸上的肉都在抖。
“都给我闭嘴！”张工一声怒吼，暂时压住了喧哗。他指着损坏的工具：“《工具管理条例》第三条！因操作不当造成严重损坏，责任人需扣减当日积分！修复所需额外工时，由责任人所在互助组共同承担！”他又指向卫生点：“《公共卫生条例》第二条！卫生值勤轮值组未按时按质完成任务，全组扣分！组长加倍！”
“扣分？又扣分？”李大柱忍不住了，“我们累死累活挖矿，挣点积分容易吗？工具用坏了要扣，卫生没搞干净也要扣？这破条例还让不让人活了？那些坐办公室写写画画的，他们的工具是纸笔，坏不了！他们宿舍区也干净，轮值轻松！凭啥光扣我们？”
“对！这不公平！”孙老蔫组里也有人喊了出来。不满的情绪在脑力中蔓延。
林浩一首冷眼旁观，此刻他上前一步，站在众人面前。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李大柱涨红的脸，扫过孙老蔫紧攥的拳头，扫过小周和小刘委屈的眼神，最后落在张工身上。
“张工，条例执行，一视同仁。技术组损坏实验器材、文职组丢失重要文件，同样按条例处罚！这一点，管委会会监督。”林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喧闹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他转向李大柱等人：“工具坏了，心疼吗？后勤组更心疼！那是多少矿石炼出来的钢？是多少人一锤一锤打出来的？卫生搞不好，臭的是谁？病的是谁？最后拖累的是谁？是大家！是整个基地！”他的声音逐渐严厉。
“觉得不公平？觉得坐办公室的轻松？好！我给你们机会！谁觉得自己能看懂齐老画的图纸？谁能保证工具永不损坏？谁能管理好几百人的物资配给不出错？站出来！技术组、后勤组的位置，我立刻给你调过去！积分待遇翻倍！”
没人站出来。李大柱张了张嘴，最终低下了头。孙老蔫更是缩了缩脖子。
“没人站出来？”林浩的目光锐利如刀，“那就说明，分工不同，各有各的难处！挖矿是累，是危险，管委会记着你们的功劳！积分细则马上就会公布，干得多、干得险，积分自然高！但功劳，不是你们违反纪律、破坏公物、推诿责任的借口！”
他停顿了一下，让话语沉入每个人的心底：“我们五百人，被困在这片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外面有瑛国虎视眈眈，有土著部落袭扰，有猛兽毒虫，还有那该死的南方谜团！内部再一盘散沙，再不讲规矩，再为一点鸡毛蒜皮争来吵去，不用敌人打过来，我们自己就先垮了！纪律，不是管束你们的枷锁，是这艘破船在惊涛骇浪里不散架、不沉没的龙骨！是保证每个人能活下去、能一起看到未来的基石！谁再敢无视纪律，破坏规矩，就是拆船！就是所有人的敌人！”
林浩的话如同冰水，浇灭了众人心头的火气，也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寒意。李大柱等人彻底蔫了，脸上火辣辣的。张工趁机宣布处罚决定：李大柱、王强因工具严重损坏，各扣当日积分；第三互助组因卫生值勤未完成，全组扣分，组长孙老蔫加倍；同时，李大柱小队需额外承担修复工具的辅助劳动（如搬运焦炭、矿石），第三互助组需在次日轮值结束后，额外清扫全基地垃圾点一次。
处罚落地，无人再敢公开质疑。人群默默散去，各自回到岗位。但“公平”与“纪律”的种子，以及不同群体间微妙的隔阂，己悄然埋下。石坚看着李大柱垂头丧气的背影，又看看林浩在众人簇拥下离开的威严身影，眼中若有所思。那把损坏的铁镐，被小周小心翼翼地收走，准备送回铁匠铺“抢救”，它将成为基地管理困境的一个小小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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