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开饭的点儿，人挤得像下饺子的锅。
李大柱端着个粗陶大海碗，里面堆满了红薯饭，上面盖着几根咸菜条子，蹲在墙角呼噜呼噜地扒拉着。忙活一天，累得够呛，就指着这口吃的回魂。
旁边一桌热闹些，是几个技术组的人和小管事。碗里明显不一样，不光饭扎实，偶尔还能见着点油花，甚至有人碗底埋着块咸鱼干。说话声也大，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优越感。
“要我说，咱那高炉还得改，进风不行，耗炭太厉害！”
“改个屁，有铁用就不错了！你先让刘大勇他们把齿轮给我铣准点行不？上次送来的那批，装上去嘎吱响，看着都悬心！”
“积分挣美了吧？听说张工那边又要挑人，说是要组建个啥…‘移民安置预备干事’？”
“干事？”李大柱旁边一个同样蹲着扒饭的汉子，啐了口唾沫，“啥玩意儿？名头倒是挺唬人。”
王强凑过来，压低声音：“柱哥，你没听说？管委会搞出来的新花样。就是从咱们这些老人里，挑那积分高、表现好、脑子活络的，给个‘见习干事’的名头。听说…以后移民来了，就归他们管！登记、分房子、派活、甚至…扣分奖分，他们都能说上话！”
李大柱扒饭的手停了一下，闷声道：“那不就是官老爷了？”
“哎哟我的柱哥，话可不能这么说。”王强眼睛滴溜溜转，“这叫…叫提拔重用！积分高，说明贡献大嘛！贡献大，自然就该多担责任。听说当了这干事，每月基础积分加三成！还能优先换好东西！”
旁边那桌的技术员听见了，嗤笑一声：“担责任？别到时候移民来了乱哄哄的，压不住场子，那可就好看了。这管理人的事儿，可不是有把子力气就行的。”
李大柱没吭声，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他来的不算晚，干活舍得出力气，积分也攒了一些，但跟那些有技术、或者会来事儿的人比，就差远了。这“干事”听起来是风光，可好像跟他这种只会下死力气的没啥关系。
这时，食堂门口一阵小骚动。只见张工陪着林浩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生面孔，一老一少，穿着虽然也是粗布衣服，但收拾得干净利落，眼神看人带着一股子打量和审视的味道。听说是新来的，叫什么…周先生和方女士？搞管理的，文化人。
林浩简单讲了讲移民快要到来的事，强调了秩序的重要性，最后宣布：“经过管委会讨论，首批‘移民安置见习干事’名单己经定了！念到名字的同志，吃完饭去指挥部报到，接受培训！”
他开始念名字。果然，基本都是积分榜前排的，要么是技术骨干，要么是原来就有点文化底子、学东西快的，要么就是像王强这样脑子活、会看眼色、积极“汇报情况”的。
每念一个名字，食堂里就响起几声羡慕的啧啧声，或者几句低低的恭喜。被念到名字的人，脸上放光，腰板都不自觉地挺首了。
王强果然也在名单里。他兴奋得脸都红了，蹭地站起来，大声应了句“到！”，引来不少目光。
川昊泽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名单念完了，没有李大柱。他低下头，继续扒拉碗里的饭，感觉那红薯饭好像也没那么香了。
散会后，人们议论纷纷地往外走。李大柱听到前面两个刚被选上的“干事”在聊天：
“这下担子重了，那么多移民，不好管啊。”
“怕啥？按条例办事呗！不听话的，该扣分扣分，该罚就罚！咱们积分高，说明咱们更懂规矩，更能贯彻管委会的精神！”
“也是。就怕有些老兄弟，觉得咱们摆架子…”
“哼，咱们是对事不对人。谁要是倚老卖老，不配合工作，照样按规矩来！”
李大柱心里更堵得慌了。他娘的，这积分高，不光吃得好，还真能当“官”了？以后见了王强这小子，是不是还得敬着点？这世道，变得可真快。
他闷头往回走，正好看见石坚拿着空碗走过来。石坚现在积分也不低，主要是学语言和文化快，经常帮着和土著沟通，这次也没选上干事。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石坚眼神里有些茫然，似乎也不太明白这“干事”究竟意味着什么，但能感觉到，一种看不见的界线，似乎正在这群一起吃苦流汗的人中间慢慢画出来。
晚上，窝棚里。李大柱翻来覆去睡不着。旁边铺位的王强也没睡，兴奋地跟其他人吹嘘着将来的“施政纲领”，唾沫横飞。
“强子，”李大柱终于忍不住，瓮声瓮气地问，“当了那干事…以后见了面，还叫柱哥不？”
王强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柱哥你看你说的！咱是那种人吗？啥时候你都是我柱哥！不过…公事上嘛，嘿嘿，还得按规矩来，到时候您得多支持兄弟工作啊…”
李大柱嗯了一声，翻过身去，不再说话。
窝棚外，月光清冷。林浩站在指挥部门口，看着远处沉寂的船坞和更远处黑黢黢的荒原。周明远和方芸站在他身后，刚刚结束了一场关于组织架构和干部选拔标准的激烈讨论。
“积分制是个好工具，但纯粹以积分论英雄，会埋没真正有管理才能的人，也可能加剧内部隔阂。”周明远声音平稳，却一针见血。
方芸语速很快：“我们需要更科学的评估体系。执行力、沟通能力、冲突处理能力，这些都需要纳入考核。而且，培训必须跟上，不能光给个名头就推上去干活。”
林浩揉了揉眉心。他知道问题所在。移民潮即将到来，没有一支可靠的管理队伍，一切都会乱套。用积分划线，是最快、看似最公平的办法，但后遗症也己经显现。
“先这样推进。”林浩最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时间不等人。问题，遇到了再解决。你们二位，尽快拿出一个干部培训和考核的细则来。”
他望着那些亮着微弱灯光的窝棚，里面睡着即将决定这个新生势力未来走向的人们。提拔了干事，激发了向上爬的欲望，却也埋下了不服气的种子。
这刚刚用积分垒起来的新秩序，能经得起即将到来的、数千张陌生面孔的冲击吗？那些新来的“干事”们，又能有几分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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