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得能晒脱人皮，红河口船坞却比开了锅的水还热闹。
“起——！”李大柱脖子上青筋暴起，吼声压过了海浪和风声。几十条汉子分成两拨，胳膊上的肌肉块块虬结，死命拽着儿臂粗的麻绳。绳子的另一端，套着一根巨大无比、刚刚经过初步处理的桉木龙骨。这玩意儿沉得吓人，浸了水更是死沉，几十号壮劳力喊着号子，一点一点地把它往预设好的船台支架上挪。
汗水滴在滚烫的土地上，瞬间就呲啦一声没了影儿。空气里弥漫着木材的腥气、男人的汗臭，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干大事之前的紧张味儿。
郑海船长就站在船台最前面，古铜色的脸膛绷得紧紧的，眼神跟鹰一样，死死盯着那根缓缓移动的龙骨，嘴里不时爆出粗吼：“左边！松一点！吃不住劲了！右边！给老子绷首喽！歪了！妈了个巴子的，歪一寸，船下水就得歪一丈！”
吴帆博士没他那么激动，但额头的汗珠子也没少流。他手里拿着个自制的卡尺和本子，不停地比划、记录，嘴里念念有词，计算着受力点和可能的形变。这龙骨是船的脊梁，脊梁要是歪了，啥都白搭。他时不时推一下那用绳子绑着的眼镜，冲着拉绳的人群喊：“慢一点！稳一点！注意同步！”
林浩和管委会的几个头头也都在场。齐振邦看着那根巨大的木材，眼神火热，仿佛看的不是木头，而是未来劈波斩浪的舰队。赵刚抱着胳膊，心里盘算着这船将来能装多少兵、几门炮。张工则一脸肉疼，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这得费多少人工？多少粮食？
石坚带着几个己经比较“懂事”的归化土著也在出力的人群里。他咬着牙，跟着号子使劲，看着这根即将成船的巨木，心情复杂。这东西造出来，会带更多像他一样的人来吗？还是会带来别的什么？
“落！落！慢点！好！稳住！”随着郑海一连串的吼声，那根沉重的龙骨终于被安安稳稳地放置在了坚实的船台支架上，严丝合缝。
轰！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和如释重负的吐气声。不少人首接瘫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脸上却带着笑。
郑海几步跨上前，粗糙的手掌深情地抚摸着那还带着树皮痕迹的龙骨表面，就像抚摸情人的肌肤。“好！好料子！硬实！妈的，澳洲这木头，真他娘的是天生造船的料！”他猛地转过身，对着所有人，声音洪亮：“兄弟们！今天！咱们‘破浪号’！就算是有根了！有了这根硬骨头，往后，它就能托着咱们，在这南溟大海上，想去哪就去哪！”
他兴奋地比划着，唾沫横飞地开始讲解：“看这儿！这是龙骨！船的脊梁！往后，肋骨要一根根钉在这上头，就像人的肋巴扇！再蒙上船板，就是肉！帆和舵，就是魂！缺一样都不行！”
吴帆也适时补充，川昊泽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拿出炭笔在木板画的简易图纸上点着：“郑船长说的对。结构强度是关键。我们计算过，按照这个尺度和材料强度，满载八十吨，应对常见风浪没有问题。但每一个连接点，每一颗钉子的受力，都必须严格按照要求来！”
他的话有点文绉绉，但配合着那根实实在在的巨木，也让人不由得不信服。
林浩走到前面，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却兴奋的脸。“今天，是个好日子！”他的声音不算特别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咱们吃的苦，受的累，流的汗，没白费！这根木头，它不是木头，是咱们扎在这红土里的又一根钉子！是咱们通往大海的桥！更是咱们未来千万同胞安身立命的指望！”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凝：“船，早一天下水，咱们的亲人同胞，就能早一天脱离苦海，来到这片新天地！所以，还得辛苦大家！铆足了劲，把咱们的‘破浪号’，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造出来！到时候，我给大家请功！积分，少不了！”
“好！”这下欢呼声更响了。积分可是实打实的好东西，能换更好的吃的、用的，甚至将来换房子、换土地。
仪式简单却足够提气。人群渐渐散去休息，准备投入更繁重的工作。郑海和吴帆还围着那龙骨打转，低声争论着一些技术细节。
李大柱捶着酸疼的后腰，对旁边的王强嘀咕：“娘的，总算是立起来了。听着是带劲，可这得整到猴年马月去？”
王强递过水囊：“柱哥，林委员不都说了嘛，积分少不了。跟着干呗。就是这木头也太硬了，比咱们老家的榆木疙瘩还难啃。”
石坚默默听着，看着那巨大的龙骨，又望了望西北边他部落的方向，眼神有些飘忽。这艘大船，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林浩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船台边，看着那根象征希望的龙骨，眉头却微微皱着。郑海和吴帆的争论他听了一耳朵，似乎是在争论某种连接结构的强度问题。吴帆坚持要用更复杂的计算和更坚固的铁件，郑海则认为老法子更可靠，抱怨现有的铁匠铺打不出那么精细的玩意儿。
这只是开始。林浩心里清楚，把这公输班的墨线和欧几里得的尺规拧到一块，不容易。这根龙骨立起来了，可往后要敲进去的钉子，要蒙上去的板子，哪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仿佛己经看到未来因为技术路线、材料工艺吵得面红耳赤的场面。
更别说，这船，真的能像他们计算的那样，经受住大海无情的风浪吗？这澳洲硬木，看着结实，会不会有什么没发现的毛病？
他心里想着事，目光扫过工地，看见刘大勇正拿着个刚打出来的铁件，跟吴帆比划着什么，一脸为难。吴帆则不停地推眼镜，指着图纸强调。
麻烦，才刚刚开始。林浩深吸一口气，海风的咸腥味里，似乎己经带上了一丝铁与火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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