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年在南洋与虎谋皮，签下致命契约；红河口基地内，物资失窃案引发信任危机，权力斗争白热化。
巴达维亚的夜，湿热粘稠，像一块浸满了阴谋与欲望的破布，死死捂在王启年的口鼻上。他坐在陈阎王安排的僻静小屋里，汗水早己湿透了几层衣衫，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桌上，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不定，映照着对面陈阎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像庙里泥塑的恶鬼。两张粗糙的树皮纸摊在桌上，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汉字写满了条款——那是一份用鲜血和恐惧磨墨写就的“契约”。
“王老板，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陈阎王用折扇轻轻点着树皮纸，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第一批五十人，虽然多是老弱，可也费了陈某不少心思才送出去。这诚意，够足了吧？”
王启年喉咙干涩，目光扫过那些条款。上面明确写着他承诺提供的“样品”数量：铁钉、农具、玻璃镜、甚至还有一小包据说是能治热病的“神药”粉末。而陈阎王则承诺，后续将提供“大量青壮劳力”，并以“优惠价格”用粮食和皮革结算。
每一条都像是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他知道，每交出一件工业品，基地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但他更知道，如果现在摇头，明天河滩上漂着的，可能就是他被鱼虾啃烂的尸体。
“陈老板…这铁器的数量，能否再…”王启年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诶——”陈阎王拉长了声调，折扇“啪”地一收，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威胁，“王老板，讨价还价，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是看你，还有你背后那位‘林委员’，有没有合作的诚意。我陈某人冒险送了人，总不能连点实在的好处都见不到吧？”
他身体前倾，油灯的光在他眼中跳动，像两簇鬼火：“还是说…王老板信不过我？或者，另有什么…更好的门路？”
王启年心脏猛地一缩，对方那洞悉一切的眼神让他几乎窒息。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流露出半点犹豫，立刻就会血溅五步。
“不…不敢！”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嘶哑，“就…就按陈老板说的办！”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支劣质的毛笔，蘸了墨，在那份如同卖身契般的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重若千钧，仿佛能听到基地熔炉轰鸣声中，林委员冰冷的质问。
“好！痛快！”陈阎王脸上瞬间又堆满了笑容，变脸之快令人心惊肉跳。他拿起另一份文书，也签上名，吹干墨迹，将其中一份推给王启年。
“合作愉快，王老板。以后，就是自己人了。”他笑着，拍了拍手。
门外应声进来两个汉子，抬进来一个小木箱。箱子打开，里面是几件半旧的南洋特产——一些香料、几块兽皮，价值远不及王启年要付出的工业品，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回礼”和侮辱。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陈阎王笑眯眯地说，“下次交易的时间和地点，我会派人通知你。至于王老板你嘛…”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最近风声紧，张师爷的眼线遍地都是。为了你的安全，还是暂时住在这里为好，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
王启年心里一片冰凉。他知道，自己从此成了被软禁的囚徒，成了拴在陈阎王这条毒蛇尾巴上的蚂蚱。
几天后，红河口基地。
“信风号”带回了王启年签下的契约和那箱“回礼”，指挥部里的空气瞬间冻结。
“蠢货！白痴！这是资敌！”张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契约破口大骂。 赵刚脸色铁青：“这些东西流出去，清廷和西夷用不了多久就能摸清我们的底细！” 周明远眉头紧锁：“但这也是目前唯一能大规模获取人口的渠道。拒绝，意味着南洋线彻底中断，王启年也必死无疑。”
林浩的目光扫过契约上王启年那扭曲的签名，久久沉默。他能想象出王启年签字时面临的巨大压力和恐惧。
“执行交易。”林浩最终冰冷地开口，“但货物减半。告诉他，这是最后底线。下次交易，我们必须看到足够数量的青壮劳力。同时，让郑海和吴帆想办法，在所有送出的铁器上，做下无法轻易仿制的暗记。”
这是一步险棋，是在用核心机密换取生存空间。所有人心情都沉重无比。
而基地内部，物资失窃案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
赵刚的调查雷厉风行。他首先排查了所有能接触到仓库的人，从保管员到巡逻队，甚至包括孙乾这样的干事。一时间，基地里人心惶惶，互相猜忌的目光随处可见。
王强异常活跃，他主动向赵刚“汇报”了不少“可疑情况”，大多是关于那些平日对他不满、或者与他有竞争关系的“老资格”，尤其是李大柱。他暗示李大柱因为之前被罚，心怀怨愤，有可能铤而走险。
赵刚没有轻信，但李大柱还是被叫去严厉盘问了一番。李大柱气得满脸通红，赌咒发誓自己绝没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却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感觉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这种屈辱感比干活累垮还难受。
调查陷入了僵局。失窃的物资不多，但就像一根毒刺，扎在基地信任体系的命门上。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中，石坚找到了林浩。
他脸色苍白，眼神挣扎，似乎经历了巨大的内心斗争。他没有任何寒暄，首接低声说：“委员…我…我知道谁偷了东西。”
林浩目光一凝：“谁？”
“是…是鹰眼。”石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我亲眼看见，他把仓库丢失的那种粮袋，藏在了营地西边密林的一处岩缝里。”
林浩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是他！那个始终充满敌意和抗拒的年轻战士！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林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石坚低下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他是酋长的儿子…我…”背叛族人的痛苦和对新身份的迷茫，让他备受煎熬。
“你做得对。”林浩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我只告诉了您。”
“很好。暂时保密。”林浩沉吟片刻，“继续留意他的动向，但不要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他囤积物资，想干什么。”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迅速形成。或许，这颗危险的炸弹，也能在关键时刻，炸伤敌人。
然而，还没等林浩采取行动，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凄厉的警报声（那截铁轨再次被敲响）突然划破了红河口的宁静！
“敌袭！海上敌袭！”了望塔上的哨兵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
所有人心头猛地一紧！难道是海盗大规模报复？还是…西夷的战舰？！
林浩、赵刚、郑海等人第一时间冲到了码头前沿。
只见河口之外的海平面上，三个模糊的黑影正缓缓逼近！那不是灵活的海盗快船，而是三艘体量不小、挂着硬帆的中式帆船！但船头上飘扬的，却不是任何海盗旗，而是——大清的龙旗！
三艘清廷水师的战船！虽然看起来有些破旧，但那代表朝廷权威的龙旗，依旧带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是…是清廷的水师！”郑海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他们…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准备战斗！”赵刚瞬间眼睛就红了，嘶吼着命令警卫队进入防御位置。码头上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所有人都意识到，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基地的存在，己经暴露在了清廷的视野之下！
林浩的心脏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是陈阎王出卖了他们？还是王启年那边出了纰漏？或者是…内部早有清廷的细作？
就在这时，对面为首的清廷战船上，放下一条小艇，几个穿着号服的水兵护着一个文官模样的人，竟然朝着河口划来！
他们想干什么？劝降？探查虚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条越来越近的小艇上。
林浩面色阴沉如水，大脑飞速运转。打？对方是三艘战船，火力不明，基地这点防御力量，胜算渺茫。谈？和清廷有什么好谈的？
小艇在河口外停下，那个文官站起身，手里举着一个铁皮喇叭，用带着浓重官腔的汉语高声喊话，声音顺着海风断断续续传来：
“对面听着！吾乃大清…广东水师…巡防营书办…奉上谕，查缉私自出海…勾结海匪之叛逆…尔等速速放下兵器，交出首犯…可免一死…否则天兵一到，玉石俱焚…”
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基地这边一片死寂，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委员！委员！”一个通讯兵连滚带爬地跑来，脸上毫无血色，手里举着一块小小的木片，“了望塔…西边！西边山林里！有烟！三股黑烟！像是…像是信号！”
林浩猛地转头望向西边！果然，在基地后方远处的山林上空，三股笔首的黑烟冲天而起，在蔚蓝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眼！
那是…鹰眼藏匿物资的方向！
那信号…绝不是巧合！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林浩的脊背！
内有鹰眼点燃的信号烟指引，外有三艘清廷水师战船逼近！
他们被内外夹击了！
林浩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指向那条清廷的小艇，用尽全身力气，向整个基地发出了怒吼：
“赵刚！把人给我扣下！郑海！所有船只做好战斗准备！全军——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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