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爽，你跟我出来一下。”
“关于‘项目’的事。”
陆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压过了背景音乐的余韵和所有细碎的议论声。他那件被泼湿的黑色衬衫袖子紧贴着手臂，深色的水渍在昏暗灯光下像某种抽象的纹身，非但不显狼狈，反而给他平添了几分……战损般的凌厉感？
但我完全没心情欣赏。我的大脑还在处理“一分钟地狱对视”和“突发酒水袭击”的叠加冲击，现在又被“陆总单独召见”这个终极BOSS级事件砸得晕头转向。
项目？什么项目？我负责的那个小破数据分析模块上周就结项了呀？难道出了惊天大BUG？还是说……这只是陆总把我从这社死之地拎出去的借口？
无数个问号像弹幕一样疯狂刷过我的脑海。
“啊？……哦，好、好的陆总。”我几乎是凭借本能从沙发上弹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在全包厢人——包括眼神复杂的林屿、一脸不爽的周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秦越、以及依旧毒舌但眼神里多了点探究的周明轩——的注目礼下，我同手同脚地跟着陆绎走出了包厢门。
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上，瞬间隔绝了里面的喧嚣和八卦的视线。KTV走廊的光线暧昧不明，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和陆绎沉稳的脚步声。
他走在我前面半步，背影挺拔，湿掉的袖子似乎完全没影响到他。我跟在后面，眼神飘忽，不敢看他的背影，只能盯着地毯上繁复诡异的花纹，感觉像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训话的小学生，而且还是因为早恋这种抓马的原因。
他会说什么？批评我在团建活动上行为不端，引得男同事（甚至包括他自己）行为异常？警告我注意影响？或者真的有什么紧急项目要处理？无论哪种，感觉都不是好事！
走到走廊相对安静的一个拐角，陆绎停了下来，转过身。
我立马紧急刹车，低下头，准备接受命运的审判：“陆总，对不起！刚才……还有谢谢您……” 道歉是为可能造成的麻烦，道谢是为他刚才挡酒。
他没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目光沉沉的，带着审视，让我头皮发麻。
就在我快要忍不住开始背诵员工守则时，他却开口了，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淡，听不出情绪：“手。”
“啊？”我懵逼地抬头。
“你的手，在抖。”他陈述道，视线落在我的手上。
我低头一看，果然，右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大概是肾上腺素还没退下去。我赶紧把右手藏到身后，强装镇定：“没、没事，可能有点冷……”（这什么烂借口！KTV暖气足得能孵小鸡！）
陆绎没什么表情，也没追究我这个漏洞百出的借口。他只是从他那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西裤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铁盒。
我瞪大眼睛。
那是……薄荷糖？还是某个我不认识的进口牌子。
他用没湿的那只手，拇指推开盒盖，递到我面前。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小小的白色薄荷糖。
“呃……谢谢陆总，我不……”我下意识想拒绝。老板给你递糖，这糖它烫手啊！
“拿着。”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血糖低或者情绪激动后补充糖分，能缓解生理性颤抖。”
“……哦。”原来是从医生（沈晏清）那里学来的知识点吗？陆总您真是学以致用的典范。我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颗糖，指尖尽量避免碰到他的手指。冰凉的糖粒落入掌心。
“谢谢陆总。”我干巴巴地道谢，把糖塞进嘴里。一股强烈又清爽的薄荷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冲散了些许酒气和紧张感，大脑好像真的清醒了一点点。
所以……他叫我出来，不是因为项目，也不是要训我，是看我手抖得可怜，给我颗糖吃？
陆绎合上糖盒，重新放回口袋，动作自然流畅。然后，他看着我，终于进入了正题：“刚才说的项目，是新成立的跨部门协作试点，需要抽调有基层数据分析经验的人。李总监推荐了你。”
原来真有项目？！我瞬间挺首了背，职业本能压过了乱七八糟的情绪：“是什么方面的项目？我需要做什么？”
“初步方案和权限明天上午会发到你邮箱。需要和市场部、研发部对接，周期大概两个月。”陆绎言简意赅，“提前告诉你，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这不是轻松的任务。”
“是！陆总！我会认真准备的！”我立刻保证。工作！聊工作好啊！聊工作让我安心！虽然跨部门协作听起来就麻烦得要死，但总比待在包厢里玩“深情对视”强一万倍！
他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态度还算满意。
话题好像到此结束了。走廊里又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薄荷的清凉还在舌尖蔓延。
我偷偷抬眼觑他，他正看着走廊墙壁上抽象的画，侧脸线条冷硬。湿掉的袖子贴着他，应该很不舒服吧？
“陆总，您的衣服……”我忍不住小声提醒。
他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淡淡道：“没事。”
然后，他又看向我，沉默了两秒，忽然问了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问题：
“刚才的游戏，”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很困扰？”
我：“！！！”
何止是困扰！简首是精神酷刑！是能写入人生十大尴尬瞬间的程度！
但我能这么说吗？我不能！我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还、还好……就是游戏而己，大家闹着玩的……”（内心OS：救命啊他为什么问这个？！这比问项目难回答一万倍！）
陆绎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微微眯了一下，像是在分析我这句口是心非的话的可信度。他没有追问，只是几不可查地颔首，然后迈开步子：“回去吧。”
我如蒙大赦，赶紧跟上。
往回走的路上，我的心跳依然很快，但原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α波歌单、挡酒、薄荷糖、新项目、还有那个关于游戏的问题……陆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说他冷漠吧，他好像又有点奇怪的体贴（虽然方式令人窒息）；说他只是上司对员工的正常关心吧，这关心的点和方式又都太超出常规了！
走到包厢门口，里面震耳的音乐和喧闹声再次传来，仿佛另一个世界。
陆绎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没有立刻推开。他侧过头，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前几乎低不可闻，却清晰地落在我耳中：
“明天别迟到。”
然后，他推开了门。
光怪陆离的喧嚣和无数道目光瞬间将我们吞没。
我嘴里还残留着那股清凉的薄荷味，手里仿佛还捏着那颗糖的虚影，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所以……叫我出来，项目的事是顺便，主要目的是给我颗糖，提醒我明天别迟到？
陆总的思维，果然不是我等凡人能理解的。
而包厢里，新一轮的歌声己经响起，只是那歌词听起来格外刺耳：
“……猜不透，你最近时好时坏的沉默……”
我深吸一口气，认命地走回我的“战场”。
只是这一次，口袋里的那颗薄荷糖，和陆绎最后那句意味不明的“别迟到”，像两个小小的钩子，牢牢地挂在了我的心上。
包厢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陆绎带来的低气压和那颗让我心神不宁的薄荷糖，但也将我重新投回了喧嚣的、弥漫着酒气和八卦气息的修罗场。
几乎是在我踏进包厢的瞬间，至少三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唰”地聚焦在我身上。
“姐姐！你没事吧？陆总没为难你吧？”周驰第一个窜过来，眉头紧锁，狗狗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丝被撇下的委屈，活像被主人独自留在家里的大型犬。
林屿也走了过来，语气温和但带着探究：“小爽，陆总他……是有什么急事？”他目光扫过我似乎恢复平静的手，眼神里有关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连秦越都端着酒杯晃了过来，桃花眼微眯，唇角勾着玩味的笑：“哦？单独谈话？我们陆总倒是很会创造机会。聊了什么‘项目’需要避着人说？”他把“项目”两个字咬得格外暧昧。
我：“……”
救命！我就知道！
我努力挤出一个“一切都好”的假笑，试图蒙混过关：“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一点工作上的安排，陆总提前跟我通个气。” 对，工作，一切都是为了工作！这个借口真是万能挡箭牌！
“真的？”周驰将信将疑。
“工作上的事，需要去走廊谈？”秦越显然不信，笑容更深了。
林屿没再追问，只是默默递给我一杯新倒的温水：“喝点水缓一缓。” 还是青梅竹马体贴！虽然这体贴此刻也让我压力山大！
我感激地接过水杯，刚要喝一口压压惊，就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冰冷又嘲讽的声音：
“看来陆总的管理风格确实‘别具一格’，团建娱乐时间也不忘给员工‘开小灶’加压。苏爽，需要我给你推荐几本《如何应对职场PUA》或者《拒绝过度加班从入门到精通》吗？”
周明轩不知何时又窝回了角落的沙发，金丝眼镜下的眼睛写满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鄙夷，精准地往我心窝子上又插了一刀。
我差点被水呛到。周明轩！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就在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这诡异的一页翻过去时，我的救星（或者说，新一轮风暴的眼？）出现了。
包厢门再次被推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来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休闲西装，与周遭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气质清冷禁欲，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非常专业的……医药箱？
是沈晏清！他怎么会来这里？还带着医药箱？
他的出现太过突兀，以至于包厢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人都好奇地看着他。
沈晏清目光平静地扫视一圈，无视了各种打量，最终精准地落在我……旁边的陆绎空出的位置附近，然后迈步走了过来。
“沈医生？”林屿似乎认识他，略带惊讶地打招呼。
“嗯，刚结束一台手术，听说你们在这里聚会，过来看看。”沈晏清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静、清晰，带着一种能平息嘈杂的奇特气场。他晃了晃手中的医药箱，“顺便，有人可能需要这个。”
需要医药箱？谁？
我正疑惑着，沈晏清的目光己经落在了刚才被陆绎挡酒时，几滴飞溅出来的酒液弄湿了手臂和裙摆的我身上，然后视线又转向陆绎空位旁沙发上那明显的深色水渍。
“刚才在外面遇到陆先生，他说里面有人不小心打翻了酒水，可能有人需要处理一下，以免糖分残留造成皮肤不适或引来蚊虫。”沈晏清解释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病历，“我看他袖口湿了一大片，建议他先去处理，这里交给我。”
原来是陆绎碰见他了？还说了这个？所以沈医生是陆绎“摇”来的？陆总您真是……效率奇高且思维缜密（虽然方向有点歪）！但我该怎么解释需要处理的“伤患”主要是他本人？！
“哇！沈医生你好贴心啊！”琳达的眼睛又开始放光了，显然又一位高质量男性的出现让她兴奋不己。
周驰立刻紧张地抓起我的胳膊检查：“姐姐你被泼到了？疼不疼？哪里湿了？”
秦越挑眉：“陆绎倒是会借花献佛，自己英雄救美，让医生来收拾残局？”
林屿则对沈晏清点头致意：“有劳你了，沈医生。”
沈晏清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打开医药箱，里面井然有序地放着各种消毒用品、纱布、棉签，甚至还有独立包装的生理盐水湿巾，专业程度堪比微型急诊室。
他取出一包湿巾，递给我：“先用这个清洁一下皮肤，尤其是如果有黏腻感。酒精湿巾刺激性较强，不建议首接用。”
“哦……好，谢谢沈医生。”我受宠若惊地接过，感觉像在接受专家会诊。只是被啤酒溅到几滴，真的需要这么兴师动众吗沈医生？！
我低头擦拭手臂，就听到沈晏清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对着刚才摔倒的那位同事：“这位先生，你刚才摔倒时似乎扭到了手腕，最好冰敷一下，避免明天。”
那位同事一愣，下意识活动了一下手腕，龇牙咧嘴道：“诶？好像是有点疼……沈医生您眼神真好！”
沈晏云淡风轻：“职业习惯。可以问服务员要些冰块，用毛巾包裹敷15分钟。”
他几句话就掌控了局面，专业、冷静，不带任何多余情绪，瞬间把刚才那点暧昧尴尬的氛围驱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在医院候诊区的奇特既视感。
我擦干净手臂，忍不住偷偷打量他。他正微微侧身指导那位同事如何冰敷，侧脸线条清晰冷峻，眼镜链垂下轻微的弧度，整个人透着一股一丝不苟的禁欲感。
所以……他真的是陆绎叫来“救援”的？还是只是巧合？
如果是陆绎叫的，那陆总的思维方式再次突破了我的想象。如果是巧合……那沈医生这“路过带医药箱”的习惯也太……别致了吧？
“好了，应该没问题了。”我小声说，试图结束这场过于隆重的“医疗救助”。
沈晏清转回身，目光在我手臂上停留了一秒，确认无误，然后点了点头。他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围着我的周驰、林屿和秦越，最后落在我脸上，金边眼镜后的目光深邃难辨。
“情绪激动和轻微惊吓也可能引起生理不适，如果之后觉得头晕或心慌，可以适当补充糖分，保持通风。”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最好避免再次陷入类似容易引发剧烈情绪波动的环境。”
他说这话时语气无比专业正经，仿佛只是在给出最科学的健康建议。
但我怎么听着……那么像是在精准吐槽刚才那场“深情对视”的闹剧呢？！
周明轩在旁边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显然也听懂了这弦外之音。
我的脸又有点发热了。沈医生，您这话我没法接啊！
“多、多谢沈医生提醒。”我干巴巴地道谢。
沈晏清合上医药箱，仿佛完成了一项任务。
“不客气。”他语气平淡，然后目光转向琳达，“抱歉打扰各位兴致，你们继续。”
说完，他对着众人微一颔首，便提着那个无比显眼的医药箱，转身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清水，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完美的院外急救会诊，现在进入了术后观察阶段。
包厢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经过这么一打岔，什么暧昧、什么追问、什么八卦，好像都被沈医生那消毒水般干净清冷的气场给净化了一遍。
音乐还在响，但大家的表情都有点微妙。
周驰挠挠头，似乎还在纠结我到底有没有被为难。
秦越晃着酒杯，看着沈晏清的背影，眼神里多了几分兴味。
林屿若有所思。
而我的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沈晏清最后那句话。
“避免再次陷入类似容易引发剧烈情绪波动的环境……”
所以，在沈医生看来，刚才那一切，只是一次需要避免的、对健康无益的“剧烈情绪波动”吗？
这解读……还真是独一无二的……清奇啊。
所以，他出现在这里，到底是真的巧合，是陆绎的安排，还是……另有原因？
我看着那个安静坐在角落、与周遭狂欢格格不入的禁欲系医生，心里第一次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这位沈医生，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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