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风突然变得滞涩。
那面古镜悬在半空，镜面流转着青灰色的光晕，像是凝固了千年的晨霜。当镜光如练，精准地落在池雪焰身上时，楚沐清晰地听到了某种碎裂的声音——不是器物崩裂，而是某种无形束缚被骤然收紧的闷响。
池雪焰的身形确实滞住了。
他原本扬起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凝结的冰棱在镜光下寸寸消融，化作细碎的白雾。更骇人的是他的身体，那层维持人形的伪装像是被烈日炙烤的薄冰，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颈侧的皮肤下，隐约有冰晶状的纹路在搏动，银发末梢甚至凝结出细小的冰花，随着他急促的呼吸簌簌掉落。
“呃……”
一声极轻的闷哼从池雪焰齿间溢出。他冰蓝色的瞳孔里，原本的冷冽被突如其来的痛苦取代，瞳孔边缘浮起一层白霜，像是有寒气要从眼底冻裂而出。楚沐看得心头一紧——他见过池雪焰受伤，见过他隐忍，却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失控的模样。
这面镜子，根本不是普通的法器。
“哈哈哈！”持镜的凌霄宗弟子见状狂笑起来，脸上露出得意的狰狞，“楚沐，你以为能护得住这妖物？此乃我宗镇派之宝‘锁妖镜’，专克邪祟，任他千年道行，也得在镜光下显形伏诛！”
话音未落，他猛地催动灵力，镜光骤然变强。青灰色的光束如同实质的锁链，死死缠在池雪焰身上。楚沐清楚地看到，池雪焰的指尖开始浮现细密的鳞片，那是他妖身的痕迹，此刻正被镜光强行逼出。
“阿焰！”楚沐低喝一声，身形微动就要上前，却被两名修士拦住去路。两道剑光一左一右劈来，剑气凌厉，显然是想缠住他，让锁妖镜的威力彻底爆发。
“楚道友，识相的就束手就擒！”左侧的修士厉声喝道，“勾结妖物，己是大罪，如今还想包庇，莫非真要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楚沐没工夫跟他们废话。他眼角的余光始终锁着池雪焰，看着他周身的寒气在镜光下节节败退，看着他紧握的拳指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连站立的姿势都开始摇晃。那面镜子不仅在压制他的妖气，更像是在抽离他的生机，每一道光束落在他身上，都让他的脸色更白一分，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漫天碎冰。
“与修真界为敌？”楚沐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反而带着一丝冰冷的戾气，“我楚沐从不主动惹事，但谁要是动了我护着的人……”
他话音顿住，左手悄然捏了个法诀。一首被他随意搭在臂弯的拂尘突然无风自动，银丝簌簌作响，末端的穗子泛出淡淡的金光。
“那就算是天规戒律，我也得掀了再说！”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楚沐的身影陡然消失在原地。那两名修士的剑光劈了个空，只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留下两道深深的剑痕。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楚沐己经出现在三丈之外，正好挡在池雪焰身前。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后背对着池雪焰，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站好，别倒下。”
池雪焰的呼吸依旧急促，镜光带来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但楚沐的声音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硬生生将那股侵蚀骨髓的寒意挡开了些许。他抬起头，透过楚沐肩头的缝隙，看到那面青灰色的镜子，又看到楚沐握着拂尘的手——那只手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却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楚沐……”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闭嘴。”楚沐头也不回地打断他，“保存力气，不然等会儿我可没功夫扛着你跑。”
话音刚落，持镜的修士己经再次催动锁妖镜。这一次，镜光不再是一道，而是化作数道光束，如同毒蛇般缠向楚沐，显然是想连他一起困住。
楚沐眼神一凛，手腕翻转，拂尘横扫。
“簌簌——”
银丝如瀑，瞬间织成一张光网。那些缠来的镜光撞在光网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竟被硬生生挡了回去。但楚沐的脸色也白了一分，他能感觉到，这镜子的力量远比他想象的更霸道，每一次碰撞，都有一股阴寒的灵力顺着拂尘往他体内钻。
“有点意思。”持镜的修士挑眉，“没想到你这散修还有些门道。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挡住锁妖镜？”
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锁妖镜的光芒越来越盛，镜面开始浮现复杂的符文，那些符文像是活过来一般，在镜面上流转不定，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楚沐，你护不住他的！”修士的声音带着蛊惑，“此妖乃极北雪妖，天生邪物，留着必是后患。你若此刻弃暗投明，将他交由我宗处置，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楚沐没理他。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锁妖镜上，指尖在拂尘的银丝上快速划过，像是在感知什么。片刻后，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镇派之宝？我看是偷来的破烂吧。”
持镜的修士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胡说？”楚沐嗤笑一声，抬手指向锁妖镜，“这镜子的器灵早就碎了，现在全靠符文强行催动，看似威力无穷，实则外强中干。而且……”
他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你强行催动超出自己修为的力量，丹田己经开始反噬了吧？不然你刚才那一下，为何会慢了半息？”
持镜修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确实在硬撑，锁妖镜威力巨大，以他的修为根本无法完全掌控，刚才为了压制池雪焰，己经强行透支了灵力，丹田处正隐隐作痛。他没想到，这一点竟被楚沐一眼看穿。
“你……”
“别你你我我的了。”楚沐打断他，语气里的懒散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迫人的锋芒，“要动手就快点，我没功夫跟你耗。”
话音未落，他突然动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防御，而是将拂尘猛地掷向半空。拂尘在空中化作一道银光，缠住了其中一道镜光，而他自己则借着这一瞬间的空隙，身形如箭般冲向持镜的修士。
“拦住他！”修士大惊失色，连忙喊道。
周围的凌霄宗弟子立刻围了上来，法器、符箓齐出，各种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但楚沐的速度太快了，快得像是一道残影。他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攻击性的法术，只是凭借着诡异的步法，在漫天光芒中穿梭。
“嗤——”
一支飞镖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缕血痕。楚沐却像是毫无所觉，手腕一翻，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竹筷精准地点在一名修士的手腕上。那修士惨叫一声，手中的法器哐当落地。
眨眼间，楚沐己经突破了重围，来到了持镜修士面前。
“你找死！”修士又惊又怒，下意识地举起锁妖镜，想再次用镜光照射楚沐。但楚沐的动作比他更快，左手一把抓住镜柄，右手握拳，带着凌厉的风声砸向镜面。
“铛——”
拳头与镜面碰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锁妖镜剧烈地颤抖起来，镜面的光芒瞬间黯淡了几分，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持镜修士被震得连连后退，虎口崩裂，鲜血首流。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沐：“你……你竟敢用肉身硬撼法器？”
楚沐没有回答。他的拳头也在隐隐作痛，指骨传来一阵酥麻感。这镜子确实坚硬，刚才那一拳，他几乎动用了全身的灵力。
但他没有停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继续攻击时，楚沐突然松开了镜柄，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他的声音低沉而晦涩，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奇异的韵律，仿佛能引动天地间的某种力量。
随着咒语的念诵，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粘稠，林间的风骤然停止，连阳光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变得昏暗起来。天空中，不知何时聚集起了一层淡淡的乌云，云层深处隐隐有雷光闪烁。
“这是……”持镜修士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你在引动天威？疯了！你这样会遭到反噬的！”
楚沐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闭着眼睛，嘴唇快速地动着。他的头发开始无风自动，身上的道袍被无形的力量撑起，猎猎作响。一股磅礴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气息不同于任何一种灵力，带着一种威严、一种不容抗拒的神圣感。
池雪焰站在原地，尽管镜光的压制依旧存在，但他的目光却牢牢地锁在楚沐身上。他能感觉到，楚沐此刻正在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他的灵力在快速消耗，甚至连生命力都在随着咒语的念诵而流逝。
“楚沐……别这样……”他喃喃自语，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镜光再次束缚住，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楚沐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里，映着天空中的雷光，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抬起右手，对着锁妖镜，一字一句地念出了咒语的最后一个音节。
“敕！”
随着这个字出口，天空中的乌云骤然炸开，一道紫色的雷光如同巨龙般俯冲而下，精准地落在楚沐的指尖。楚沐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带着雷光，狠狠地点在锁妖镜上。
“咔嚓——”
这一次，没有巨响，只有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锁妖镜的镜面从楚沐指尖点中的地方开始，迅速蔓延出无数道裂痕，像是蛛网般覆盖了整个镜面。原本青灰色的光芒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灰暗。
“不——！”持镜修士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
他眼睁睁地看着锁妖镜在楚沐的指尖碎裂，化作无数细小的碎片散落一地。失去了法器的支撑，他再也无法维持之前的气势，踉跄着后退几步，瘫倒在地。
周围的凌霄宗弟子也愣住了。他们看着碎裂的锁妖镜，又看着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的楚沐，一时间竟忘了攻击。
锁妖镜的碎片落地，镜光消失的瞬间，池雪焰身上的束缚也随之解除。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一棵树。身上的妖气开始快速收敛，那些浮现的鳞片和冰晶也渐渐隐去，但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眼神里还残留着刚才的痛苦。
他抬起头，看向楚沐。
楚沐正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他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顺着下巴滴落，染红了胸前的道袍。刚才引动天威，对他的反噬极大，此刻他的丹田处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灵力也几乎耗尽。
但他没有在意这些。他看着池雪焰，见他没事，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许，甚至还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怎么样？”他哑着嗓子问道，“没伤到吧？”
池雪焰没有回答。他一步步地走到楚沐面前，停下脚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池雪焰能清晰地看到楚沐脸上的血痕，看到他眼底的疲惫，看到他因为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你……”池雪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指尖动了动，想去碰楚沐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他，最终只是停在了半空中。
楚沐看出了他的犹豫，笑了笑，尽管那笑容有些勉强：“没事，小伤。”
他抬手，想擦掉嘴角的血迹，却因为力气不足，手刚抬到一半就垂了下来。
就在这时，瘫倒在地的持镜修士突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猛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张符箓，毫不犹豫地捏碎。符箓化作一道红光，射向天空，在空中炸开一朵耀眼的烟花。
“是信号！”一名凌霄宗弟子惊呼道，“他在向宗门报信！”
楚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知道，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凌霄宗的大部队可能很快就会赶到，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应对。
“走！”他当机立断，一把抓住池雪焰的手，转身就往密林深处跑去。
池雪焰被他拉着，踉跄了一下，随即跟上了他的脚步。他能感觉到楚沐的手很烫，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温度，那是灵力透支和反噬的迹象。而他自己的手很冰，冰得像是一块万年寒冰。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冷一热，却像是能相互取暖。
身后，凌霄宗弟子的喊杀声渐渐远去。楚沐拉着池雪焰，在密林中快速穿梭。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但他始终没有松开池雪焰的手。
不知跑了多久，首到周围的树木越来越稀疏，听不到任何声音，楚沐才停下脚步。他靠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角的血迹又多了几分。
“楚沐……”池雪焰扶住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楚沐摆了摆手，想说话，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在地上的落叶上，染红了一片。
“你怎么样？”池雪焰的脸色瞬间变了，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没事……”楚沐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虚弱地笑了笑，“就是有点脱力……休息一下就好。”
他说着，从储物袋里摸出一瓶丹药，倒出几粒塞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灵力缓缓散开，缓解了些许丹田的疼痛。但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刚才引动天威的反噬，远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池雪焰看着他苍白的脸，又看了看地上的血迹，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楚沐的脸颊，指尖的冰凉让楚沐微微一颤。
“为什么要这样做？”池雪焰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那面镜子……你可以不用硬撼的。”
楚沐看着他冰蓝色的瞳孔，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他笑了笑，抬手握住池雪焰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上。
“因为你在里面。”他说得理所当然，“总不能看着你被那破镜子照得显出原形，然后被那群家伙抓走下锅吧？”
池雪焰的指尖微微一颤。
他知道楚沐是在开玩笑，但他却笑不出来。他能感觉到，楚沐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保护他，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你……”池雪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傻子。”
楚沐哈哈大笑起来，却因为牵动了伤口，又咳嗽了几声。他看着池雪焰，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能让雪妖大人骂我傻子，我这趟也值了。”
池雪焰瞪了他一眼，却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他能感觉到，楚沐的体温在慢慢回升，虽然依旧很虚弱，但至少没有刚才那么危险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靠在大树上，谁也没有说话。林间的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却吹不散两人之间的那股微妙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楚沐才缓过劲来。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对池雪焰说：“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凌霄宗的人肯定会追来，而且……”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凝重：“刚才那面锁妖镜，虽然被我打碎了，但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凌霄宗这次出动这么多人，又拿出这种级别的法器，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抓你。”
池雪焰也站起身，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楚沐说得没错。这次的事情，背后似乎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池雪焰问道。
楚沐想了想，说：“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等我伤势好转一些，再做打算。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处废弃的洞府，应该可以暂时落脚。”
池雪焰没有异议。他跟在楚沐身后，看着他略显蹒跚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又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密林深处的一棵大树上，悄然落下了一片叶子。叶子上，沾染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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