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深处的地火灵脉己趋于平静，仅余丝丝缕缕的暖意在石缝间流转，与池雪焰周身散逸的微凉气息交融，在空气中凝出细碎的、转瞬即逝的白汽。楚沐靠在铺着软草的石壁上，指尖捻着一片从外面采来的、边缘带点焦黄的枯叶，有一搭没一搭地着叶脉。
他视线落在不远处盘膝而坐的池雪焰身上，目光里没了往日的戏谑，多了些近乎审视的认真。
池雪焰的银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穿着楚沐找出来的干净里衣，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最惹眼的是他摊开的右手——掌心之上，一簇冰蓝色的火焰正安静地跳动着，火焰边缘泛着剔透的银白，既没有地火的灼热逼人，也没有寻常寒冰的森然刺骨，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感，将他指尖的纹路映照得格外清晰。
这是炼化龙炎草后才出现的变化。
楚沐看着那簇冰焰，指尖的枯叶不知不觉被捻碎了。他记得初见时，池雪焰的力量是纯粹的极寒，动用时连空气都能冻裂，带着不容触碰的凛冽；可现在，这冰焰里藏着龙炎草的至阳之力，寒与热在他体内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非但没有冲突，反而让他的妖气比从前更加凝练，连周身的气息都柔和了些许。
“差不多了。”楚沐轻咳一声，打破了洞府里的宁静，“再蕴养下去，这冰焰都要生出灵智了。”
池雪焰睫毛颤了颤，掌心的冰焰应声收敛，化作一缕淡蓝的光流，顺着他的指尖钻进皮肉里，消失不见。他抬眼看向楚沐，冰蓝色的瞳孔里还残留着火焰的余辉，像是落了两颗会发光的星辰。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比往日低沉些，带着刚结束修炼的微哑。
楚沐撑着石壁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走到他面前蹲下。他伸手，指腹轻轻碰了碰池雪焰的手腕——触手依旧是微凉的温度，但不再像从前那样冰得人发麻，反而有种沁人心脾的舒服。
“脉象稳了，妖气也凝实了不少。”楚沐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那点凉意，他笑了笑，“看来龙炎草没白折腾，你这实力，起码恢复到全盛时期的七成了吧？”
池雪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流淌的力量，比受伤前更加精纯，甚至能随意调动一丝火焰的暖意，驱散盘踞多年的阴寒旧疾。他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楚沐，眼神里少了些戒备，多了些楚沐从未见过的郑重。
“多谢。”
这声谢说得又轻又慢，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楚沐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揉了揉池雪焰的头发，把他刚挽好的银发揉得乱糟糟的：“跟我还客气什么？你要是真谢我，不如想想接下来去哪，总不能一首窝在这破洞府里吧？”
池雪焰被他揉得偏过头，却没躲开。他抬手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指尖碰到楚沐还没收回的手腕，顿了顿，才缓缓道：“你的伤。”
楚沐的伤势比他重。之前为了帮他疏导龙炎草的力量，又硬抗了散修的攻击，楚沐的经脉受了震荡，虽然靠着丹药和自身灵力稳住了，脸色却还带着几分没褪去的苍白。
“我没事。”楚沐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修士哪有不受伤的？这点小伤，养几天就好了。倒是你，”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有些玩味，“现在能同时用冰和火了，以后打架是不是能一边冻住敌人，一边用火烧？想想还挺有趣。”
池雪焰没接他的玩笑，只是看着他：“你损耗的灵力还没补回来。”
楚沐这才发现，池雪焰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袖口——那里因为之前灵力激荡，被撕开了一道小口子，露出的手腕上，还能看到淡淡的青色淤痕。他心里微暖，嘴上却依旧不正经：“这不是有你吗？等出去了，找个镇子住下，你负责守着我打坐，我负责……嗯，负责给你买桂花糕？上次你不是没吃完吗？”
池雪焰想起青州城那快被他遗忘的桂花糕，舌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甜腻的味道。他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楚沐见他应了，心情更好了。他站起身，走到洞府入口处，推开半掩的石门。外面的天光涌了进来，带着雨后的清新气息，刺得人眼睛有些发花。
“外面雨停了。”楚沐回头对池雪焰道，“正好，咱们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池雪焰跟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他走到楚沐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外面——洞府外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雨后的竹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风一吹，水珠簌簌落下，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声响。远处的山峦被薄雾笼罩着，像是披了一层轻纱，朦胧得看不真切。
“这里是……”池雪焰微微蹙眉，他对这处的地形有些陌生。
“之前为了找隐蔽的地方给你炼化龙炎草，绕了不少路。”楚沐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这里应该是青峰山的后山，离官道不远，出去走半天就能到镇子。”
他说着，从储物袋里翻出两件干净的外袍，扔给池雪焰一件：“换上吧，你这件里衣都快成抹布了。”
池雪焰接住外袍，指尖碰到布料上绣着的暗纹，认出是楚沐常穿的那种道袍样式，只是颜色深了些，更适合隐蔽行踪。他没多说什么，转身走到石壁后换上。
楚沐靠在石门上，听着身后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尖上。他看似在看风景，心里却在盘算着接下来的行程。
之前黑袍人提到“主人”和“雪妖之心”，显然池雪焰的身份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北境的封印、魔国的遗孽、还有那个神秘的“主人”……这些线索像一团乱麻，缠得人头疼。
“在想什么？”池雪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楚沐回头，看到他己经换好了外袍。深青色的布料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银发被一根同色的发带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下颌。他站在晨光里，周身的寒气被柔和的光线冲淡了些，竟显出几分温润的气质。
“在想咱们接下来去哪。”楚沐收回目光，笑了笑，“你现在实力恢复了不少，或许可以回北境看看。”
池雪焰的脚步顿了顿。
北境。
这个词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那里有他的族群，有他曾经的宫殿，也有他被封印百年的冰冷记忆。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回去，可被楚沐提起时，心里竟没有想象中的抗拒。
“回去做什么？”他问，声音有些轻。
“看看当年的封印。”楚沐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站着，“黑袍人说‘主人需要更多残骸’，还提到了‘雪妖之心’，说不定北境的封印残迹里，能找到些线索。而且……”他顿了顿，侧头看向池雪焰，“你不想知道，当年到底是谁背叛了你吗？”
池雪焰的指尖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背叛。
这个词像一块冰，压在他心头百年。当年他被最信任的部下从背后偷袭，灵力被废，真身被封在冰晶里，眼睁睁看着族人被屠戮，宫殿被焚烧……那些画面，哪怕过了百年，依旧清晰得像是昨天发生的事。
“他会付出代价。”池雪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楚沐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池雪焰心里的执念，有些事，必须亲自了断。
“那咱们就回北境。”楚沐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了些，“正好，我也想看看极北的冰原是什么样子。听说那里的星星比别处亮，是不是真的？”
池雪焰抬眼看向他，楚沐的脸上挂着惯常的懒散笑容，眉眼弯弯的，像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可眼神里的认真却骗不了人。他知道，楚沐陪他回北境，不仅仅是为了找线索，更是为了……护着他。
心里那点因提起往事而泛起的寒意，不知不觉被这目光暖化了。
“嗯。”池雪焰应了一声，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又没笑出来，“比别处亮。”
楚沐见他神色缓和了，心里也松了口气。他转身走进洞府，开始收拾东西——几张用剩的符纸，半瓶丹药，还有之前从散修那里缴获的几件法器。池雪焰跟在他身后，默默地帮他把铺在地上的软草收拢起来，又将石壁上挂着的油灯吹灭。
两人的动作很默契，没有多余的话，却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自然。
收拾完东西，楚沐将储物袋系在腰间，对池雪焰道：“走吧。”
池雪焰点了点头，率先走出石门。清晨的阳光正好，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站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适应着久违的光亮。
楚沐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池雪焰的步伐比之前稳健了许多，周身的妖气虽然收敛着，却隐隐透着一股迫人的气势。楚沐知道，经过这次的事，池雪焰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护在身后的、虚弱的雪妖了。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样的池雪焰，他心里反而更踏实了。
两人沿着竹林间的小径往前走，脚下的青石板湿漉漉的，沾着些细碎的竹叶。偶尔有露珠从竹叶上滴落，砸在肩头，带来一丝清凉。
“对了。”楚沐忽然想起什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池雪焰，“昨天在附近找的，尝尝？”
池雪焰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用糖霜裹着的野果，红莹莹的，看着很。他拿起一颗，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带着点酸，味道竟还不错。
“好吃？”楚沐问，眼睛亮晶晶的。
池雪焰点了点头，又拿起一颗，递到楚沐嘴边。
楚沐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张开嘴，咬住了野果。甜腻的汁水在舌尖散开，他看着池雪焰递过来的手，指尖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缝里还带着点泥土的痕迹——大概是刚才收拾软草时沾上的。
“你也吃。”楚沐含糊不清地说，“还有不少。”
池雪焰收回手，自己也拿起一颗，慢慢吃着。两人一路走，一路分食着那包野果，油纸包很快就空了。
走出竹林时，远处的官道己经隐约可见。官道上有行人往来，大多是行商的小贩和赶路的旅人，偶尔还有几个背着行囊的修士，看样子是要去前面的镇子落脚。
“前面就是青石镇了。”楚沐指着不远处的炊烟，“咱们去那里歇脚，买两匹好马，再备点干粮。北境路远，骑马能快些。”
池雪焰点头应好。他抬头看向青石镇的方向，镇子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屋顶上飘着的炊烟袅袅娜娜的，带着人间烟火的暖意。
他活了不知多少岁月，见过山川湖海，见过日月星辰，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一处寻常的镇子，也能让人心里安定。
或许，不是镇子本身让人安定。
他侧头看向身边的楚沐，楚沐正踮着脚，往镇子的方向张望，嘴里还嘀咕着“不知道有没有卖糖画的”，样子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池雪焰的嘴角，终于轻轻扬起了一个弧度。
是身边的人，让这人间烟火，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两人沿着官道往前走，脚步声在清晨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最后的薄雾，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落在地上，紧紧依偎着，像是永远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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