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沙在靴底簌簌碎裂，楚沐用袖子抹掉脸上的灰，望着眼前骤然开阔的景象，吹了声口哨。
方才那场沙海鏖战耗去不少气力，那些由魔气凝聚的影子魔物虽不成气候，胜在数量繁多且悍不畏死。他指尖还残留着画符时灼出的薄茧，侧头看了眼身旁的池雪焰，对方银发上沾着的沙粒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冰蓝色的瞳孔里映着前方那片突兀出现的断壁残垣，不知在想些什么。
"歇脚的地方倒是现成的。"楚沐踢开脚边半埋在沙里的陶罐碎片，陶片上模糊的纹路在风沙侵蚀下只剩几道浅痕，"这古城瞧着有些年头了，说不定能找到点有意思的东西。"
池雪焰没接话，只是缓步向前。西域的风带着灼人的热浪，吹得他宽大的白袍猎猎作响，却始终渗不透那层由极寒妖气凝成的无形屏障。他天生畏寒暑，此地干燥酷热的气候本就让他不适，方才激战又耗损了些本源，此刻唇色比寻常更淡，唯有那双冰瞳依旧亮得惊人。
古城入口处的石阙己坍塌大半，仅存的半截门柱上刻着扭曲的纹饰，似蛇非蛇，似鸟非鸟，在残阳下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子。楚沐伸手摸了摸石柱，指尖刚触到石面便猛地缩回，咋舌道："怪事，这石头竟是凉的。"
池雪焰闻言驻足，掌心覆上石柱。极寒的妖力顺着掌心蔓延，与石中潜藏的微弱寒气悄然呼应。他眉峰微蹙："里面有东西。"
"能有什么？宝贝还是怪物？"楚沐笑嘻嘻地抽出拂尘，银丝在暮色里闪着微光，"不管是什么，先探探再说。"
两人并肩踏入古城。越往里走，风沙声越淡，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陈旧的土腥气，混杂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脚下的路渐渐清晰，露出被风沙半掩的青石板，石板缝隙里还能看见干枯的杂草。两侧的房屋多己倾颓，断壁上糊着的泥灰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的芦苇秆。
"看这规制，不像寻常村镇。"楚沐拨开挡路的断梁，"倒像是座不小的城池。"他忽然停步，指着左侧一面相对完整的墙壁："阿焰，你看。"
那面墙离地三尺高的地方，残留着几幅模糊的壁画。虽经岁月侵蚀，仍能辨认出画中是身着奇装异服的人们，有的在耕种，有的在酿酒，还有的围着火堆起舞，笔触质朴却透着勃勃生机。
"像是先民的生活场景。"楚沐用指腹轻轻拂过壁画，"颜料里掺了矿物，所以能保留这么久。"
池雪焰目光扫过壁画，停在角落里一个持杖的身影上。那人头戴羽冠，衣袍上缀着星月图案，正抬手指向天空，姿态庄严。他指尖微动，一缕寒气飞出，将壁画上的积尘缓缓吹散。
随着积尘剥落，更多的壁画显露出来。画面渐渐从平和的生活转向战争——身披甲胄的士兵手持长矛，骑着骆驼冲向敌阵；城墙上插满旌旗，城下堆积着尸骸；天空中乌云密布，隐约有闪电劈下。
"看来这地方也经历过战火。"楚沐啧了一声，"历朝历代，最苦的还是这些百姓。"
池雪焰却没接话。他的目光被一幅新显露的壁画攫住了——画面中央是一座高耸的祭坛，坛上供奉着一个模糊的黑影，黑影周围环绕着无数扭曲的触手。坛下，数以百计的人跪拜在地，为首的正是那个头戴羽冠的人。他们面前的石槽里盛满了红色液体，顺着沟槽流入祭坛底部的孔洞中。
"这是..."楚沐的声音也沉了下来，"祭祀？"
两人继续往前走，壁画如同展开的长卷，将这座古城的兴衰娓娓道来。祭祀的场景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诡异。画中的人们脸上渐渐没了笑容，眼神空洞，祭祀用的祭品从牛羊变成了...人。
池雪焰的脚步越来越慢，周身的寒气不自觉地溢散开来，让周围的温度骤降。楚沐察觉到他的异样，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怎么了？"
池雪焰没回头，只是指着前方的壁画。那幅画比之前的都要清晰，画的是祭坛顶端的黑影愈发凝实，竟化作了一尊面目狰狞的邪神。邪神张开巨口，喷出黑色的雾气，雾气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牛羊倒毙。而那些跪拜的人们却露出狂热的神情，将更多的人推入石槽。
"他们在供奉邪神。"池雪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用活人做祭品。"
楚沐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顺着壁画继续看，下一幅画里，天空出现了一轮巨大的红日，阳光穿透黑雾，照在祭坛上。邪神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渐渐消散。而那些跪拜的人则在阳光下化为飞灰，整座城池都笼罩在金光之中。
"天罚？"楚沐喃喃道，"看来这邪神最终还是被镇压了。"
池雪焰却摇了摇头。他快步向前，走到古城最深处的一座大殿遗址前。大殿的屋顶早己坍塌，只剩下几根粗壮的石柱矗立着，柱上刻满了与入口处相似的诡异纹饰。而大殿正对着的那面墙，完好无损地保留着一幅巨大的壁画。
这幅壁画比之前所有的都要精美，色彩也更鲜艳。画中，邪神虽被阳光压制，却并未消散。它的一条触手挣脱金光，刺入了一个冰雪覆盖的世界。那片世界里，有巍峨的雪山，有晶莹的冰湖，还有许多与池雪焰容貌相似的银发人，他们正惊恐地西散奔逃。触手所过之处，冰雪消融，生灵寂灭。
而在壁画的角落，画着几个身着黑袍的人，他们正偷偷将一些黑色的晶石埋入祭坛之下，嘴角带着隐秘的笑容。
池雪焰站在壁画前，周身的寒气几乎凝成实质。他的指尖剧烈颤抖着，冰蓝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那些被触手吞噬的银发人...那片冰雪覆盖的世界...还有那些黑袍人...
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冲撞——刺骨的背叛，燃烧的宫殿，还有那句冰冷的话语："殿下，您的力量，本该属于更伟大的存在。"
"阿焰！"楚沐察觉到他的妖气开始失控，急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渡入一股温和的灵力，"冷静点！"
灵力如暖流涌入体内，稍稍平复了翻涌的妖力。池雪焰深吸一口气，寒气从唇间溢出，在空气中凝成白雾。他指着壁画上那些黑袍人："是他们。"
"他们是谁？"楚沐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当年背叛我的人。"池雪焰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勾结了魔国余孽，趁我闭关时发动叛乱，将我重伤封印。"他的目光扫过壁画上被触手侵袭的冰雪世界，"他们不仅要封印我，还要吞噬整个极北的冰雪之力。"
楚沐眉头紧锁。他终于明白，为何池雪焰对魔国的气息如此敏感，为何那些黑袍人会执着于寻找雪妖。这不仅仅是私人恩怨，更是一场延续了数百年的阴谋。
"这壁画上说，魔国崇拜邪神，企图吞噬冰雪之力以对抗太阳。"楚沐沉声道，"看来他们的野心从未熄灭。"
池雪焰抬手，冰蓝色的妖力在掌心凝聚，化作一柄晶莹的长剑。他一剑刺向壁画上的邪神，剑气纵横，却在触碰到壁画的瞬间被弹了回来。壁画上的邪神依旧狰狞地笑着，仿佛在嘲讽他的无力。
"没用的。"楚沐拉住他，"这只是壁画，发泄情绪解决不了问题。"他仔细观察着壁画，忽然眼睛一亮，"你看这里。"
池雪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壁画的右下角，画着一座隐藏在黑色风暴中的祭坛，祭坛的形状与他们之前在北境发现的封印残迹有几分相似。祭坛周围环绕着八个黑色的晶石，与他们从魔影身上得到的晶体一模一样。
"这是..."池雪焰瞳孔微缩。
"魔国的核心祭坛。"楚沐指尖在壁画上轻轻一点，"壁画上说，它在黑风暴的中心。"
风从大殿的破口处灌入，卷起地上的尘土。两人站在壁画前，望着那座隐藏在风暴中的祭坛，神色都无比凝重。
"看来我们得去一趟了。"楚沐握紧了拂尘，银丝在黑暗中闪着寒光，"不管那里面藏着什么，总得去探个究竟。"
池雪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壁画上那些被触手吞噬的银发人身上，冰蓝色的瞳孔里燃起决绝的火焰。这一次，他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夜色渐深，古城陷入沉寂。唯有那幅巨大的壁画，在月光下静静诉说着古老的传说，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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