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江南己褪去料峭寒意,青石板路被连日春雨浸得发亮,倒映着两侧粉墙黛瓦的飞檐翘角。楚沐牵着一身青布衣衫、头戴帷帽的池雪焰,混在熙攘人流中,脚步轻快得像是在踏春,若非两人脸上都带着易容所用的浅淡面妆,倒真像对寻常出游的世家公子。
“阿焰,你闻这青团子的香气,刚蒸好的准甜糯。”楚沐朝巷口热气腾腾的摊子努努嘴,指尖还在池雪焰微凉的手背上轻轻蹭了蹭。自从中原各地贴满通缉令,他们便鲜少这般坦然相携而行,此刻借着人流掩护,倒生出几分偷来的自在。
池雪焰隔着帷帽的细纱望过去,竹蒸笼掀开时腾起的白雾裹着艾草清香飘过来,他下意识往楚沐身侧靠了靠——并非畏寒,只是这人间烟火气太过鲜活,让他总有些无措。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顺着经脉蔓延,竟压过了心底因通缉令而起的沉郁,他低声应道:“嗯。”
话音刚落,楚沐忽然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拉着他拐进旁边一条僻静的茶肆巷。巷内只有几家半掩着门的铺面,楚沐选了最深处那家挂着“清风茶舍”木牌的铺子,掀帘时对伙计笑道:“两碗碧螺春,要新沏的。”
伙计见两人衣着虽朴素却气度不凡,连忙引着往二楼雅间走。待雕花木门关上,楚沐才松开池雪焰的手,指尖在袖中快速捏了个诀。窗棂外忽然掠过一道淡青色流光,化作张巴掌大的符纸,轻飘飘落在楚沐掌心。
“是幻音坊的传讯符。”楚沐指尖拂过符纸上流转的暗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将符纸按在桌案上,指尖渡入一缕灵力,符纸瞬间燃成淡青色灰烬,在空中凝聚出一行行细密的字迹。
池雪焰凑到桌旁,看着那些悬浮的文字逐渐清晰:“凌霄宗联合清虚、玉阳二门发布通缉令,实则受内部激进派胁迫。令师己察觉异常,对外宣布逐你出门墙是苦肉计,意在保你周全。城南三十里处有座废弃土地庙,庙后槐树下埋有师门信物与密函,速去取之。坊主留字。”
字迹消散的瞬间,楚沐指尖的灵力微微一颤。他垂眸望着桌案上残留的灰烬,指尖无意识地着木纹理,平日里总是带笑的眉眼此刻笼着层淡淡的雾,看不真切情绪。
“可信吗?”池雪焰轻声问道。他虽对楚沐的师门不甚了解,却也知道“逐出师门”西字对修士而言意味着什么。方才在街市上看到通缉令时,楚沐嘴上说着“习惯了”,可握着他的手却悄悄收紧,指节泛白。
楚沐抬眸时,眼底的复杂己褪去大半,只余几分无奈的笑意:“我师父那人,最是嘴硬心软。当年我偷改他的丹方,把清心丹炼成了会让人傻笑三天的玩意儿,他提着戒尺追了我半座山,最后也只是罚我抄了三遍门规。”
他伸手捏了捏池雪焰冰凉的耳垂,语气轻松起来:“再说了,幻音坊主从不做赔本买卖,她肯传这消息,要么是卖我师父人情,要么是觉得咱们还有利用价值——不管哪样,这土地庙都得去一趟。”
池雪焰点点头,目光落在楚沐指尖。方才捏诀时,楚沐袖口滑落些许,露出腕间一道浅淡的疤痕,那是上次在西域为护他,被魔影的利爪划伤的。如今疤痕虽淡,却像是刻在了池雪焰心上,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想起当时楚沐浑身是血、倒在他怀里的模样。
“茶来了。”伙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池雪焰的思绪。楚沐迅速将桌上的灰烬扫入袖中,扬声道:“进来吧。”
两碗碧螺春被放在桌上,嫩绿的茶叶在温水里舒展,清香袅袅。伙计退出去后,楚沐端起茶碗递到池雪焰面前:“尝尝?江南的茶比北境的雪水冲泡的草药温和些。”
池雪焰接过茶碗,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到指尖。他低头看着碗中漂浮的茶叶,忽然道:“若是陷阱……”
“那便闯闯。”楚沐打断他的话,给自己也倒了碗茶,仰头喝了大半,“我师父要是真想抓我,早在西域魔窟时就动手了,犯不着绕这么大个圈子。再说了,有阿焰你在,就算是龙潭虎穴,咱们也能横着走。”
他说这话时,眉眼弯弯,语气带着惯有的散漫,可眼底的认真却让池雪焰心头一暖。自北境初遇以来,楚沐总是这样,看似玩世不恭,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给人安心的力量。
两人匆匆喝完茶,结了账便往城南而去。离开茶肆时,楚沐特意买了两顶宽檐草帽,扣在两人头上,遮住大半张脸。街上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偶尔有人瞥见他们,也只当是赶路的客商,并未多留意。
出了城郭,官道两旁的田野里长满了绿油油的秧苗,远处的青山被春雨洗得格外青翠。楚沐牵着池雪焰走在田埂上,脚步放慢了些,道:“等这事了了,咱们去看看江南的烟雨楼如何?听说那里的画舫上有最好的琵琶手,唱的曲子能让人忘了烦心事。”
池雪焰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池塘,水面倒映着两人并肩的身影,轻声应道:“好。”他从未想过,自己这颗冰封了百年的心,会在一个道士的陪伴下,逐渐染上人间的烟火气。从前在极北冰原时,他所见的只有漫天风雪,所闻的只有族人的叹息,从未想过世间竟有这般鲜活的景象——青秧、碧水、远山,还有身边这个总是带着笑意的人。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远处出现一座低矮的土黄色建筑,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墙角爬满了藤蔓,正是那座废弃的土地庙。庙门虚掩着,风吹过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荒凉。
楚沐示意池雪焰在庙外等候,自己则先一步推开门进去。庙内蛛网密布,供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土地公的神像半边脸己经脱落,露出里面的泥胎。楚沐仔细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阵法和陷阱,才朝门外挥了挥手。
池雪焰走进庙内时,正好看到楚沐蹲在庙后的槐树下,手里拿着把小巧的桃木剑,正小心翼翼地挖着泥土。槐树的树干粗壮,枝叶繁茂,遮天蔽日,阳光透过叶隙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找到了。”楚沐忽然眼前一亮,从泥土里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木盒是用阴沉木制成的,表面刻着复杂的符文,虽埋在地下多年,却依旧完好无损,没有丝毫腐朽的痕迹。
他将木盒放在供桌上,用袖口擦去上面的泥土,指尖在符文上轻轻一点。随着一缕灵力注入,木盒上的符文亮起淡金色的光芒,“咔嗒”一声轻响,盒盖自动弹开。
盒内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一枚玉佩和一卷玉简。玉佩通体莹白,刻着道家太极图案,边缘处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正是楚沐入门时师父赠予他的护身玉佩——当年他闯下大祸,师父虽生气,却也没收回这枚玉佩。
楚沐拿起玉佩,指尖着那道裂痕,眼底泛起一丝暖意。他将玉佩收好,又拿起那卷玉简,注入灵力后,玉简上立刻浮现出一行行字迹,正是他师父的笔迹:
“沐儿亲启:凌霄宗激进派与魔国遗孽勾结,欲借缉拿雪妖之名,夺取其本源之力,以助邪神复苏。为师虽察觉异常,却因宗门内斗无法明着护你,只得暂将你逐出师门,以避锋芒。土地庙下埋有我早年绘制的隐匿阵盘,可掩盖你二人气息,助你躲避追查。另,当年封印雪妖之事与凌霄宗长老脱不了干系,其门下弟子赫连博(化名墨先生)实为魔国遗孽的内应,现活跃于江南书画界,你需多加提防。切记,保全自身为重,待时机成熟,为师自会联络你。父字。”
玉简上的字迹渐渐消散,楚沐捏着玉简的手指微微收紧。原来当年池雪焰被封印,竟与凌霄宗有关;原来那个在拍卖会上盯着龙炎草的黑袍人,背后还有如此庞大的势力;原来师父早己察觉这一切,却因宗门内斗束手束脚。
“赫连博……墨先生……”池雪焰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周身的寒气不自觉地溢出,供桌上的灰尘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深处的闸门——当年背叛他的部下中,有一个人擅长书画,总喜欢用墨色的颜料在冰原上作画,画的正是极北的雪景。
楚沐察觉到他的异常,连忙握住他的手,将自身的温热灵力渡过去:“阿焰,别激动。”他能感受到池雪焰体内翻涌的妖气,那是被仇恨点燃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
池雪焰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心底的杀意。他看着楚沐担忧的眼神,缓缓点头:“我没事。”只是那声音依旧带着冰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楚沐打开木盒底层,果然看到一个巴掌大的阵盘。阵盘由青铜制成,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中心镶嵌着一颗淡蓝色的宝石,散发着微弱的灵力波动。
“有了这阵盘,咱们在江南行动就方便多了。”楚沐将阵盘递给池雪焰,“你先收着,这阵盘能随心意隐匿气息,比我的符箓好用多了。”
池雪焰接过阵盘,指尖触碰到青铜表面时,忽然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这阵盘上的符文,竟与当年封印他的阵法有几分相似,只是更为温和,少了那份吞噬生机的恶意。
“这阵盘……”池雪焰抬头看向楚沐,眼中带着疑惑。
“我师父早年曾研究过各种阵法,尤其是封印类的。”楚沐解释道,“当年他游历北境时,曾见过类似的封印符文,回来后便潜心研究,想要找出破解之法。没想到这阵盘竟能派上用场。”
他忽然想起在古寺看到的壁画,那上面的冰雪神祇与池雪焰的原形有几分相似,而师父的阵盘又与封印符文同源,这其中似乎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只是此刻时间紧迫,容不得他细想。
“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再慢慢查墨先生的下落。”楚沐收起玉简,拉着池雪焰往庙外走,“听说江南的雨巷最是别致,咱们今晚找家临河的客栈住下,看看雨中的江南夜景。”
池雪焰点点头,握着阵盘的手紧了紧。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凌霄宗的追杀、魔国遗孽的阴谋、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赫连博,都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但只要身边有楚沐,他便不再害怕。
走出土地庙时,天空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楚沐将草帽往池雪焰那边倾斜了些,自己半边肩膀都被雨水打湿。池雪焰察觉到后,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用帷帽的纱帘替他挡住些许雨丝。
两人并肩走在田埂上,雨水打湿了青石板路,也打湿了衣衫,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脚步。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与天边的云雾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楚沐。”池雪焰忽然开口。
“嗯?”楚沐转头看他。
“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丢下我。”池雪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他经历过背叛,感受过被至亲之人抛弃的痛苦,如今他只有楚沐,再也承受不起失去。
楚沐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池雪焰。他抬手摘下池雪焰的帷帽,露出那张绝世容颜。雨水打湿了池雪焰的银发,几缕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俊美,反而增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楚沐伸手替他拂去脸上的雨水,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眼,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傻阿焰,我说过,你我之间,生死相随。别说什么丢下不丢下的,要走,咱们一起走;要战,咱们一起战。”
他抬手将池雪焰揽入怀中,用自己的外袍裹住他,挡住漫天风雨:“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护着你。”
池雪焰靠在楚沐温暖的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抬手抱住楚沐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肩窝,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温暖。百年的冰封,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融化,只剩下满心的柔软。
雨还在下,风还在吹,可两人的心却紧紧贴在一起,再也没有缝隙。
“走吧,去看江南的夜景。”楚沐轻轻拍了拍池雪焰的背,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夜色渐浓,远处的村庄亮起了灯火,星星点点,倒映在河水中,宛如散落的星辰。两人沿着河边的小路往前走,终于看到一家挂着“临河客栈”木牌的铺子。
客栈的老板是个和善的中年妇人,见两人浑身湿透,连忙招呼他们进屋,还端来两杯热腾腾的姜茶。“两位公子是赶路来的吧?这江南的春雨最是缠绵,可得喝杯姜茶暖暖身子,免得着凉。”
楚沐接过姜茶,笑着道谢:“多谢老板娘。我们要两间上房,最好是临河的。”
“好嘞!”老板娘应着,转身去准备房间钥匙。
池雪焰坐在桌边,看着窗外的雨景。河水泛着微波,画舫在河面上缓缓划过,船头挂着的灯笼在雨中摇曳,光影朦胧。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温柔的夜景,没有北境的风雪,没有魔窟的阴森,只有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在想什么?”楚沐将一杯姜茶递到他面前。
池雪焰接过姜茶,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暖了身子,也暖了心。“在想,若是一首这样,该多好。”
楚沐在他身边坐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会的。等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咱们就云游西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不是想看南海的烟花吗?咱们看完烟花,再去看北境的极光,去看西域的沙漠落日,去看所有你想看的风景。”
池雪焰转头看向楚沐,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像是盛满了星辰:“好。”
老板娘拿着钥匙走了过来,笑着说:“两位公子,房间准备好了,就在二楼最东边,推开窗就能看到河面。”
楚沐接过钥匙,付了房钱,拉着池雪焰往楼上走。房间不大,却很干净,推开窗便能看到静静流淌的河水和摇曳的画舫。
“你先歇会儿,我去打些热水,咱们洗个澡,暖暖身子。”楚沐将行李放在桌上,转身往外走。
池雪焰点点头,走到窗边坐下。他看着窗外的雨景,指尖无意识地着手中的阵盘。忽然,他察觉到阵盘上的符文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他皱了皱眉,将灵力注入阵盘。随着灵力的流转,阵盘上的符文亮起淡蓝色的光芒,竟在空中投射出一幅模糊的影像——那是一座雅致的庭院,庭院里种着许多梅花,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正坐在石桌旁作画,侧脸的轮廓竟与当年背叛他的赫连博有几分相似!
池雪焰的瞳孔猛地收缩,指尖瞬间凝结出冰晶。就在这时,楚沐端着热水走了进来,看到他的模样,连忙放下水盆走过来:“阿焰,怎么了?”
池雪焰指着阵盘投射出的影像,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他……赫连博!”
楚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看到那抹青色长衫的身影时,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伸手将阵盘拿过来,仔细观察着上面的符文:“这阵盘竟能感应到与封印相关的气息……看来赫连博就在这附近。”
影像渐渐消散,阵盘上的光芒也随之暗淡。楚沐将阵盘递给池雪焰,沉声道:“看来咱们在江南的日子,不会太清闲了。”
池雪焰握紧阵盘,眼底的杀意再也无法掩饰:“这次,我不会再让他逃走。”
楚沐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伸手握住他的手:“好,咱们一起找他。但你答应我,不许冲动。赫连博既然敢在江南露面,肯定布下了陷阱,咱们得从长计议。”
池雪焰点点头,感受到楚沐掌心的温度,心底的杀意渐渐平复了些。他知道,楚沐说得对,赫连博老奸巨猾,若是贸然行动,只会落入他的圈套。
“先洗澡吧,别着凉了。”楚沐拿起毛巾递给池雪焰,语气又温柔起来,“洗完澡,咱们好好商量对策。”
池雪焰接过毛巾,看着楚沐忙碌的身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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