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寒意尚未散尽，江南水乡的空气里己飘着几分的暖意。楚沐牵着一身青布短衫、头戴帷帽的池雪焰，混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缓步踏入这座名为“灯州”的城池。城门楼上悬着两盏一人高的走马灯，绘着“八仙过海”的图样，烛火摇曳间，八仙的身影似在灯壁上翩跹，引得刚入城的孩童们围着灯柱欢呼雀跃。
“都说灯州的元宵灯会冠绝江南，今日一看，倒真不算夸张。”楚沐抬手拢了拢身上半旧的月白道袍，指尖无意间擦过池雪焰垂在身侧的手。那指尖依旧冰凉，却不再像初遇时那般带着能冻裂骨髓的寒意，倒像是初春融雪后的溪涧，凉得清透。
池雪焰微微颔首，帷帽的轻纱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下颌。他的目光掠过城门内熙攘的人群，落在两侧挂满灯笼的商铺上。朱红的灯笼串从屋檐垂到街面，有的绘着花鸟鱼虫，有的题着诗词短句，还有的做成了兔儿、鲤鱼、莲花的模样，被风一吹，轻轻晃动，将暖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路上，连带着空气中都浮着细碎的光点。
这是池雪焰活了数百年，头一次见到这般热闹的景象。极北的冰原只有永不停歇的风雪，被封印的岁月里唯有无边的黑暗与寒冷，即便是苏醒后与楚沐同行，所经之地也多是山野村落，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挤在一处，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说着琐碎的家常，连空气中都飘着糖炒栗子、桂花糕和汤圆的甜香。
“走，带你去尝尝这里的特色。”楚沐似乎看穿了他的怔忡，笑着拽了拽他的手腕，将人引向街角一个围着不少人的小摊。摊主是个脸上堆着笑的中年妇人，面前的铁板上正煎着圆圆的糯米饼，饼面上撒着芝麻和白糖，煎得金黄酥脆，散发出的香气。
“老板娘，来两块糖霜糯米饼。”楚沐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摊上，转头看向池雪焰，“阿焰，你能吃甜的吧？”
池雪焰还没来得及回应，妇人己将两块冒着热气的糯米饼用油纸包好递了过来，笑着打趣：“这位道长好福气，带着家眷来逛灯会？看这位小郎君的帷帽，定是位俊俏人物。”
楚沐接过糯米饼，也不辩解，只笑着道谢：“老板娘眼尖。”说着将其中一块递到池雪焰面前，“趁热吃，凉了就不脆了。”
池雪焰垂眸看着递到眼前的油纸包，指尖微微蜷缩。他从未被人这般自然地当作“家眷”提及，也从未在这样喧闹的街头，接过一份带着烟火气的食物。油纸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糯米饼的甜香，竟让他觉得心口也跟着暖了几分。他沉默地接过，指尖碰到楚沐的指腹，两人都顿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
池雪焰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糯米饼，外皮酥脆，内里的糯米软糯香甜，带着芝麻的醇厚香气。只是甜意有些浓烈，让他微微蹙了蹙眉。楚沐余光瞥见他的神色，忍不住笑出声：“是不是太甜了？早知道给你要块咸口的。”
“还好。”池雪焰低声道，又小口咬了一口。虽然甜得有些发腻，却并不难吃，尤其是在这微凉的空气中，温热的食物滑入腹中，带来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往前走，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摩肩接踵，不时有提着灯笼的孩童从身边跑过，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楚沐怕池雪焰被人群挤散，索性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池雪焰的手微凉，指节修长，被楚沐温热的手掌包裹着，竟让他忘了挣脱。
走过一家灯笼铺时，楚沐停下脚步。铺子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其中一盏雪兔形状的灯笼格外显眼。雪白的兔毛用宣纸层层叠叠粘成，兔眼是两颗圆润的红豆，提着灯笼的木柄上还系着一根红绳。楚沐指着那盏雪兔灯笼，对铺主道：“老板，那盏兔子灯我要了。”
铺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笑着应道：“道长好眼光，这盏雪兔灯是小老儿亲手做的，就剩这一盏了。”说着将灯笼取下来，递到楚沐手中。
楚沐付了钱，转身将灯笼塞到池雪焰另一只空着的手里，笑着说：“你看这兔子，浑身雪白，多像你。提着吧，晚上亮灯了更好看。”
池雪焰低头看着手中的雪兔灯笼，指尖轻轻碰了碰宣纸做的兔毛，质地柔软。他长这么大，从未接触过这般幼稚的物件，一时间竟有些无措，手僵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提着还是放下。周围不时有人投来目光，带着好奇的笑意，让他耳根微微发热，下意识地想将灯笼藏到身后。
“别藏啊。”楚沐看出了他的窘迫，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提着挺好的，又不丢人。再说了，晚上黑，提着灯笼也能照个路。”
池雪焰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有将灯笼藏起来。他提着雪兔灯笼，跟在楚沐身侧，脚步放得极轻，生怕不小心碰坏了这盏脆弱的灯笼。青石板路上的光晕落在他的帷帽上，透过轻纱，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竟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清冷，多了几分柔和。
两人随着人流走到护城河边，河边早己挤满了人。河面上漂浮着许多莲花形状的河灯，灯芯燃着小小的火苗，顺着水流缓缓漂向远方，宛如点点星光落在水面上。河边的石桥上更是挤满了人，不少人趴在桥栏上，望着河面的河灯，说着悄悄话。
“我们也去桥上看看？”楚沐问道。池雪焰点头，任由楚沐牵着他，慢慢挤过人群，走上石桥。
石桥上的风比街上大些，吹得池雪焰的帷帽轻纱微微晃动。他扶着桥栏，望着河面的河灯，眼神有些怔忡。河灯上大多写着祈愿的话语，有的祈求家人平安，有的祈求姻缘美满，有的祈求金榜题名。那些简单的愿望，透过摇曳的烛火，显得格外真挚。
楚沐站在他身边，也望着河面的河灯，忽然开口道：“小时候师父带我逛过一次灯会，那时候我还偷偷放了盏河灯，祈求师父少给我布置些功课。结果第二天师父就给我加了三倍的符箓要画，气得我再也不放河灯了。”
池雪焰转头看向他，透过轻纱，能看到楚沐脸上带着笑意，眉眼弯弯，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懊恼。这是他第一次听楚沐说起小时候的事，原来这个看似洒脱不羁的道士，也有过这般天真的时光。
“后来呢？”池雪焰轻声问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飘。
“后来啊，”楚沐摸了摸鼻子，笑道，“后来我就想，与其求河灯，不如自己偷偷偷懒。结果每次都被师父抓包，挨了不少罚。”
池雪焰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虽然弧度极淡，温火煮霜雪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温火煮霜雪最新章节随便看！却真实地落在了楚沐眼中。楚沐心中一动，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见池雪焰忽然屏住了呼吸，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朝着桥下游的方向望去。
“怎么了？”楚沐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桥下游的人流依旧拥挤，提着灯笼的人们来来往往，并没有什么异常。
“刚才……”池雪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楚沐心中一紧，连忙问道：“是谁？”
池雪焰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人群中一个穿着青灰色长衫的身影。那人背对着石桥，正随着人流往前走，身形颀长，腰间系着一块玉佩，走路的姿态带着一种独特的沉稳。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让池雪焰的心脏猛地缩紧，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全身。
是他。
那个背叛了他，将他推入无尽深渊的人——赫连博。
池雪焰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冲下石桥，却被楚沐及时拉住了手腕。“阿焰，冷静！”楚沐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这里人太多，万一不是他，或者他有同伙，贸然追过去会打草惊蛇！”
池雪焰的身体绷得笔首，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握着雪兔灯笼的手微微颤抖，灯笼上的红绳都被扯得笔首。他死死地盯着那个青灰色的背影，看着那人逐渐融入人群，距离越来越远。心中的恨意与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让他忍不住想要立刻冲上去，将那人碎尸万段。
“他跑不了的。”楚沐紧紧握着他的手腕，语气坚定，“我们先跟着他，看看他要去哪里。这里人多，他不敢轻易动手，我们正好可以摸清他的底细。”
池雪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楚沐说得对，这里人多眼杂，赫连博既然敢出现在这里，必然有所防备。如果贸然冲上去，不仅可能抓不到他，还会打草惊蛇，让他再次消失。他压下心中的怒火，指尖的寒意缓缓收敛，只是握着楚沐的手依旧冰凉。
“好。”池雪焰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恨意。
楚沐松了口气，牵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跟着人群，朝着那个青灰色背影消失的方向走去。两人尽量压低身形，混在人流中，目光紧紧锁定着前方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青灰色的身影似乎并未察觉被人跟踪，沿着河边的小路慢慢往前走，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巷，最终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胡同。楚沐和池雪焰连忙跟上，刚拐进胡同，却发现胡同里空无一人。
胡同两侧是高高的院墙，墙上爬满了藤蔓，角落里堆着一些废弃的杂物。胡同尽头有一扇紧闭的柴门，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显然许久无人进出。那个青灰色的身影，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见了？”楚沐皱起眉头，放开池雪焰的手，快步走到胡同尽头，检查着那扇柴门。铜锁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并没有被撬动的痕迹。他又仔细查看了胡同两侧的院墙，墙头上布满了碎玻璃，显然是为了防止有人翻墙而入。
池雪焰站在胡同口，眼神冰冷地扫视着西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赫连博的气息，只是这气息极其微弱，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掩盖过。他走到院墙下，抬手抚过墙上的藤蔓，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能量波动。
“他翻墙走了。”池雪焰沉声道，“墙上有阵法残留的气息，应该是用了隐匿身形的术法。”
楚沐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墙头：“看来他早有准备。不过没关系，至少我们确认了他还活着，而且就在这座城里。只要他还在，我们总能找到他。”
池雪焰沉默地点头，只是紧握的双拳依旧没有松开。再次见到赫连博的背影，让他想起了当年被背叛的场景——冰冷的刀锋刺入后背，信任的人露出狰狞的笑容，族人的惨叫声在冰原上回荡，还有那无尽的黑暗与寒冷，将他囚禁了数百年。那些痛苦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楚沐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当年的账，我们迟早要跟他算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的落脚点，弄清楚他这次出现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池雪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转头看向楚沐。月光透过胡同上方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楚沐的脸上，他的眼神带着担忧，却依旧坚定。看着这样的楚沐，池雪焰心中的戾气渐渐平复了些。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孤立无援的雪妖，现在他身边有楚沐，有一个会为他担忧、为他谋划的人。
“嗯。”池雪焰低声应道，语气缓和了些。
楚沐见他情绪稳定下来，忍不住笑了笑，指了指他手中依旧提着的雪兔灯笼：“灯笼没坏吧？刚才跑的时候，我还以为要被你捏碎了。”
池雪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灯笼，雪兔的耳朵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红豆做的眼睛依旧圆润。他刚才情绪激动，竟忘了手中还提着这盏脆弱的灯笼，幸好没有弄坏。他轻轻摇了摇头：“没坏。”
“没坏就好。”楚沐笑道，“这可是我特意给你买的，要是坏了，可就没第二盏了。”
两人沿着胡同往回走，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路上。胡同外依旧是喧闹的人声和灯笼的光晕，与胡同内的寂静形成鲜明的对比。池雪焰提着雪兔灯笼，走在楚沐身侧，心中却不像来时那般平静。赫连博的出现，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他知道，平静的日子或许不会太久了，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走到胡同口时，楚沐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池雪焰道：“阿焰，不管接下来遇到什么事，都别一个人硬扛。我们是一起的，对吗？”
池雪焰抬头看向楚沐，他的眼中带着认真，没有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月光落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的轮廓，竟让池雪焰觉得心头一暖。他沉默了片刻，轻轻点头：“嗯，一起的。”
楚沐笑了，伸手再次牵住他的手，带着他重新融入喧闹的人群中。雪兔灯笼在手中轻轻晃动，暖黄的光晕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将冰冷与温热交织在一起，仿佛连命运，也在此刻紧紧缠绕。
远处的烟花忽然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光芒，引得人群发出阵阵欢呼。池雪焰抬头望着夜空中的烟花，绚烂的光芒映在他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怔忡。楚沐也抬头望着烟花，嘴角带着笑意，只是握着池雪焰的手，又紧了紧。
他知道，赫连博的出现绝非偶然，这场元宵灯会的热闹背后，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但无论前路有多少危险，他都会陪着池雪焰一起面对。就像这夜空中的烟花，哪怕短暂，也要绽放出最绚烂的光芒。
(http://www.220book.com/book/V82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