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街的秋意染黄了叶尖时，程念拎着两个竹篓往巷口跑，篓底垫着程母的旧围裙布——布上的绿渍被日头晒得淡了，却还留着摘香樟叶的印子。“哥！苏浅姐！温软姐说摘樟叶得趁晨露没干！”她鞋上的铁环坠子叮当作响，惊得停在香樟苗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翅尖扫落几片嫩黄的叶。
苏浅正蹲在花坊门口翻程母的花账，“腌话梅需樟叶衬底”那页被程念折了角，纸边沾着点去年的话梅核碎渣。程野拎着程母的旧花锄从车间出来，锄刃上还沾着新培的土——今早他特意给香樟苗松了根，土缝里渗着晨露，润得很。“篓够吗？”他往竹篓里瞥了眼，程念塞了把刚摘的向日葵籽，“程母说樟叶得铺厚些，不然话梅会酸。”
苏浅捏着花账站起来时，围裙角勾住了香樟苗的竹架，细藤缠在布纹里扯不开。程野放下花锄走过来，指尖拨开藤条时，指腹蹭过她的腰侧——比机床的木柄暖，苏浅往旁边缩了缩，耳尖却红了，像当年被话梅核砸中额角时的样。“当年你也总勾东西。”程野突然低声笑，“蹲花坊墙根捡核，围裙勾在老陈的菜畦架上，扯了道缝还不让说。”
“还不是你笑我笨。”苏浅伸手拍他手背，却没躲开他递来的竹篓，“摘叶时你可得仔细挑——程母花账上说，要选叶尖带点黄的，才够香。”
三人往香樟丛深处走时，老陈扛着梯子从街尾追上来，梯脚的铁环磕着石板路“哐当”响：“高处的叶才够味！我爬梯摘！”他往苏浅手里塞了双粗布手套，“别扎着手——当年程母摘叶，总让野小子爬树，说他手脚灵。”
程野真就蹬着梯子往上爬，樟叶被风一吹簌簌落，飘了苏浅满肩。程念蹲在底下捡叶，突然喊“哥你看苏浅姐！”——苏浅正抬手拂肩，一片黄澄澄的叶落在她发间，像程母当年别在发上的樟叶簪。程野停在梯上没动，手里的樟叶串子“啪”掉在她脚边，苏浅弯腰去捡，仰头时正对上他的眼，梯下的日头落在两人中间，暖得像罐刚开封的糖。
“够了够了！”程念故意咳着打断，往竹篓里扒拉叶，“再摘老陈该馋话梅了！”老陈在旁笑：“我才不馋！就等着看野小子给苏浅丫头装罐——当年他装话梅总偷偷多放糖，被程母敲了手心还嘴硬。”
回花坊时苏浅抱着半篓樟叶，叶香混着她发间的皂角味往程野鼻里钻。程野拎着另一篓走在她身侧，偶尔有叶从篓里掉出来，他弯腰去捡，指尖总会碰着她的鞋尖——是双新布鞋，程念按她的脚码做的，鞋帮没钉铁环，却绣了朵小樟花，针脚歪歪的，跟程念自己的鞋一个样。
温软来送粗瓷罐时，罐口还缠着程母的旧布绳，绳结是程母惯打的“双环扣”。“我娘说这罐腌过二十年的话梅，比新罐甜。”她往竹篓里瞥了眼笑，“程母若在，准蹲在这儿教苏浅姐摆叶——当年总说‘叶得铺成螺旋形，话梅才透气’。”
摆叶时苏浅真就按温软说的铺，指尖捏着叶摆得匀，程野蹲在旁往罐底撒冰糖，糖粒落在叶缝里“沙沙”响。“放这么多？”苏浅伸手拦他，指尖碰着糖粒沾了层白，程野抓着她的手往自己嘴边送，舔掉她指腹的糖：“娘说你爱吃甜的。”
苏浅猛地缩回手，樟叶掉在罐沿“啪”一声轻响。程念在阁楼翻糖罐，突然举着个豁口罐跑下来：“娘当年剩的老冰糖！哥你看！”罐底的糖块结着晶，是程母腌话梅时特意留的，程野捏起块往苏浅嘴里塞，糖甜得她眯起眼，倒比当年偷尝的话梅还软。
傍晚把装了话梅的罐封好时，日头正落。程野在罐盖贴了片樟叶，苏浅拿红绳系了个小穗子——穗子是程念绣帕子剩下的线，红得像香樟街的灯笼。老陈拎着壶酒过来，往石桌上放了两个粗瓷碗：“等开春开封时，咱就着话梅喝！”
程野往苏浅碗里倒酒时，酒液晃着映出两人的影子。苏浅突然攥住他的手腕：“当年你说要去南方，是不是偷偷攒了钱？”程野的酒壶顿了顿，往她碗里又添了点：“攒了——想给你买个樟木簪，跟程母那个样。”
苏浅没说话，只把碗往他嘴边送，酒混着樟叶香滑进喉咙，暖得让人想落泪。香樟街的风从罐旁吹过，绳穗子轻轻晃，像在数日子——
不用等开春，罐里的话梅在偷偷变甜，香樟苗的叶在往密里长，老陈的酒在罐里醒着。等明年开封时，程野准会举着樟木簪站在香樟丛里，苏浅蹲在罐旁剥话梅，程念抢着尝第一颗，老陈在车间喊“慢着点”，而风里飘着的，是程母没说完的那句“暖着过”。
那些藏在樟叶篓里的软，那些沾在糖粒上的甜，早跟着秋阳晒透的罐，落进了心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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