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街的第一场霜落下来时,程野正蹲在花坊的暖炉旁挪话梅罐。罐底垫着程母的旧棉絮,是程念翻箱底找的,絮上还沾着点香樟籽的壳——是去年撒籽时蹭的。“得离炉近点。”苏浅蹲在他对面递火钳,钳尖拨了拨炉里的炭,火星子溅在罐沿的红绳穗上,暖得发亮。
程念抱着床旧棉被跑进来,被角扫过香樟苗的竹架:“温软姐说夜里冷,裹上被才不冻着罐!”她把棉被往罐上搭时,突然“呀”了声——罐旁的木箱上摆着个小布包,布是月白色的,跟苏浅的帕子一个料。“哥藏的啥?”
程野的耳尖红了,伸手想把布包往箱里塞,苏浅却先捏了起来。布包软乎乎的,拆开时滚出支樟木簪——簪头雕着半朵香樟花,跟程母当年那支差不离,只是雕得更细,花芯还嵌着颗小银珠,是程野托傅砚在镇上打的。
“你啥时……”苏浅捏着簪子的指尖发颤,簪身的木纹蹭着她的指腹,暖得像程野的手心。程野往炉里添了块炭,炭火“噼啪”响了声,才低声道:“前阵子去镇上修机床,顺便找木匠打的——比程母那支短点,怕你戴不惯。”
程念凑过来看时,突然笑出声:“哥雕的花比苏浅姐绣的歪!”苏浅却把簪子往发间插,簪尖穿过发丝时顿了顿,程野伸手帮她拢了拢,指尖蹭过她的耳垂,像碰着块暖玉。“正好。”苏浅望着炉里的火笑,眼里的光落在簪头的银珠上,比火星子还亮。
老陈端着碗热粥进来时,棉鞋踩在炭灰上“沙沙”响:“车间的机床调好了?小陈说你昨晚蹲那儿磨倒角,磨到后半夜。”他往暖炉边一坐,粥碗往程野手边推,“温软让我带的,放了姜,你胃寒得趁热喝。”
程野喝着粥时,苏浅正拿程母的花账挡着光,偷偷看簪子在炉边的影子——影子落在账页“腌话梅需暖炉守”那行字上,像程母当年在旁笑着看。“当年你攒钱……”她突然开口,炭火的暖气裹着话飘过来,“是不是想在我走前送?”
程野的粥碗顿了顿。那年苏浅要去南方,他攥着攒的二十块钱蹲在车站旁的老槐树下,没敢上前——钱不够买簪子,话也没敢说。“嗯。”他把粥碗递过去让她喝,“后来在里面,总想着出来得补个更好的。”
苏浅喝了口粥,姜味混着米香暖了喉咙。她突然往程野手里塞了个小布包,是她从南方带的薰衣草干花:“塞簪头缝里吧——程母花谱说,薰衣草配香樟,味更久。”程野捏着干花往簪头嵌时,指尖碰着她的指腹,两人都没缩手,暖炉的热气漫上来,把樟木和薰衣草的香混在一块儿,软得像化了的糖。
傍晚温软来送药时,手里还捏着张红纸:“我娘说,开春话梅开封时,正好办喜事——这纸给你俩剪喜字用。”她往苏浅发间瞥了眼笑,“簪子配人,正好。”程念抢过红纸就往暖炉旁跑:“我剪!我剪的喜字准比娘当年剪的圆!”
程野往炉里添最后块炭时,苏浅靠在他肩上打盹,簪头的银珠蹭着他的工装布标。“冷不?”他把棉被往两人身上拢了拢,苏浅迷迷糊糊“嗯”了声,往他怀里缩了缩:“当年在南方,总梦见香樟街的暖炉……你蹲炉边翻话梅罐,跟现在一样。”
程野没说话,只把下巴抵在她发顶。暖炉上的话梅罐轻轻晃,红绳穗子扫着罐沿的樟叶,像在数日子。程念剪的喜字贴在窗上,被炉火映得红通通的,猫蹲在喜字下打盹,尾巴扫着程母的旧花锄——
不用等开春,罐里的话梅在偷偷酿甜,樟木簪在发间暖着,喜字在窗上亮着。等话梅开封那天,苏浅准会戴着簪子蹲在罐旁,程野举着程母的旧花锄撬开罐盖,程念抢着递粗瓷碗,老陈在车间喊“拿我的酒来”,而风里飘的,是程母花账最后页没写完的那句——
“野子和浅丫头,该在香樟街暖着过,一辈辈的。”
炉火渐暗时,程野摸了摸苏浅发间的簪子,轻声说:“娘看见了。”苏浅往他怀里又缩了缩,睫毛上沾着点暖炉的热气,像落了颗小泪,却笑着应:“嗯,看见了。”
香樟街的夜静得很,只有暖炉的炭偶尔响,话梅罐的甜气漫出来,混着薰衣草和樟木的香,往巷口飘——老街的日子,就这么暖着,甜着,落了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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