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晚把荠菜倒进竹篮时,水珠顺着菜叶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刚从巷口王婶菜摊买的荠菜还带着田埂的土气,根须上沾着点碎草,是开春最鲜的味——比傅砚昨天带回来的云南菌子,更贴老街的烟火。
“傅砚!面和好了没?”她朝着花坊阁楼喊。
木梯“吱呀”响了两声,傅砚端着面盆下来,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的木珠串。面盆里的面团揉得光溜,泛着淡淡的麦香,是他按乔晚说的“三光政策”(盆光、手光、面光)揉的,只是手背上沾了点面粉,像落了层薄雪。
“刚醒好。”他把面盆放在石桌上,指尖捏了捏乔晚的耳垂——凉丝丝的,沾着荠菜的潮气,“王婶说这荠菜是今早现挖的?”
“嗯。”乔晚拿湿布盖在面团上,“她还说老陈叔家的小孙子昨天偷挖了她家半垄,被老陈叔追着打了三条巷。”
傅砚笑出声时,院门口传来“噔噔”的脚步声。老陈拎着个搪瓷缸子进来,缸子里装着刚腌的萝卜条,进门就喊:“乔小姐!傅总!你们猜咋着?车间那批老机床,竟真能改智能!”
猫被他吓了一跳,从藤架上跳下来,爪子扒着乔晚的围裙躲。乔晚接过搪瓷缸子笑:“陈叔您坐,我正和傅砚包荠菜饺子呢。”
老陈蹲在石凳上,手往膝盖上一拍:“昨天林深带的技术员教我们调程序,我试着按了两下——嘿!那机床转得比以前还稳!就是……”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那屏幕上的字太小,我这老花眼瞅着费劲。”
傅砚正揪面团的手顿了顿。老员工里大半是像老陈这样的“老花眼”,智能设备的触屏操作对他们来说确实难。他昨晚在车间试了半宿,把操作界面调大了两号,可老陈还是说看不清。
“我有主意。”乔晚突然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张纸,是前几天画的花艺课流程图——用不同颜色的彩笔标了步骤,大朵的康乃馨画得比巴掌还大,“给操作界面画成这样试试?用红笔标关键按钮,绿笔写步骤,字写大些。”
老陈接过纸眯着眼看,突然拍大腿:“这法子好!我家老婆子看药盒说明书,就爱用红笔圈字!”
傅砚捏着面团笑了。乔晚总这样,能把花坊的细碎心思,揉进傅氏的硬邦邦的机床里——像把荠菜切碎了拌进饺子馅,糙里带软,香得实在。
顾颜在傅氏会议室翻培训方案时,指尖划过“彩色流程图”几个字,突然嗤笑一声:“傅砚你可真行,让乔晚给机床画‘插花指南’?”
傅砚没反驳,只是把刚打印好的界面草图推给她——红色的“启动键”画成了玫瑰苞,绿色的“暂停键”描成了三叶草,步骤说明用的是楷体,比原来大了近一倍。
“老陈今早试了,说比之前快了三成。”他指尖点在“急停键”上——画成了颗圆滚滚的蒲公英,“乔晚说蒲公英一吹就散,让人看着就想小心。”
顾颜翻着草图没说话。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纸上,彩笔的墨痕泛着暖光,竟比冷冰冰的技术手册顺眼多了。她突然想起上周去花坊,看见乔晚给月季剪枝时,也是这样用红绳给弱枝做标记——不是机械的“该剪”,是软乎乎的“得护着”。
“行。”她把方案往文件夹里一塞,“我让设计部按这个改,再加个语音提示——老陈他们年轻时听评书,耳朵比眼睛灵。”
傅砚点头时,手机在桌角震了震。是乔晚发来的照片:花坊石桌上摆着排小陶瓶,每个瓶里插着枝刚剪的月季,瓶身贴着张纸条,写着“启动”“暂停”——是她用陶瓶给老员工做的“实物按键模型”。
“她还说……”傅砚念着乔晚的消息,“让老员工带家属来花坊练手,家属学会了,回家还能教。”
顾颜突然觉得手里的咖啡不香了。她盯着傅砚眼里的笑——是那种连眉梢都透着软的笑,七年前在傅氏楼下见他时,可从没见过。
“我说傅砚,”她突然开口,“你当年要是有这心思,程野哪能钻空子?”
傅砚的笑淡了些。他指尖着手机屏幕上的陶瓶,轻声说:“以前总觉得要把傅氏撑起来才算对,后来才知道,撑着人的从来不是账本和机床,是……”
“是老街的荠菜饺子,是花坊的陶瓶。”顾颜接过话,把咖啡推给他,“行了别煽情了,下午带乔晚来车间看看?让她给机床再‘插插花’。”
傅砚拿起手机起身时,耳尖悄悄红了。
乔晚跟着傅砚走进车间时,老陈正举着个陶瓶给工友们演示:“看见没?这红月季就是启动!按的时候得轻,跟摸乔小姐的花似的!”
哄笑声里,乔晚的脸热了热。傅砚攥了攥她的手心,低声说:“别听他们闹。”
车间的机床己经改得差不多了,操作台上摆着排小陶瓶,瓶里的月季开得正好,红的、粉的、黄的,把灰扑扑的车间衬得亮堂了不少。老陈的徒弟小王正对着陶瓶练按键,指尖悬在“蒲公英”上,小心翼翼的,像怕碰碎了似的。
“乔小姐你看这个!”老陈拉着她到最里面的机床前——机身侧面贴了张画,是乔晚昨天画的藤本月季,藤蔓绕着机床的齿轮,画得软乎乎的,“我让我家老婆子绣在布上,以后擦机床时就能看见!”
乔晚摸着布画的针脚笑了。老陈的老婆子是社区绣坊的,针脚密得很,月季的绒毛都绣出来了。
傅砚站在机床旁看操作记录时,指尖划过“合格率98%”的数字——比没改之前高了五个点。技术员凑过来说:“傅总,老员工说看着花干活,手都不抖了。”
风从车间的气窗吹进来,带着月季的香,混着机油的味,竟不呛人,反而透着股踏实的暖。乔晚突然看见机床角落放着个旧搪瓷缸,缸沿磕了个豁口,里面插着枝蔫了的康乃馨——是上周花艺课剩下的,老陈竟没扔。
“陈叔,这花该换了。”她走过去想拿出来,却被老陈拦住:“别换!这是我大孙女插的,说‘祝爷爷学技术顺利’。”他摸着缸子笑,眼角的褶里都透着光,“我这辈子就摆弄机床了,从没觉得它还能跟花凑一块儿——现在才知道,硬家伙也得软东西衬着。”
乔晚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摸出包茉莉干花——是前几天晒的,填陶瓶裂缝剩下的。她把干花撒在搪瓷缸底:“这样能吸潮气,花能多开两天。”
老陈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把缸子挪到操作台正中间,像摆了件宝贝。
温软在社区诊所给张奶奶量血压时,听见窗外传来吵嚷声。扒着窗一看——林深正举着个相机在拍车间,老陈他们围着机床笑,乔晚和傅砚蹲在地上捡荠菜(刚从车间后面的空地挖的),猫蹲在傅砚脚边蹭裤腿,活像幅老街春景图。
“林深你拍啥呢?”温软推开门喊。
林深举着相机回头:“顾总让拍的,说要做傅氏的‘转型宣传照’,登在月报上。”他把相机往温软面前递,“你看这张——乔小姐教老陈剪荠菜根,傅总站在旁边递水,比拍广告还自然。”
温软看着照片笑了。照片里的阳光落在乔晚发顶,碎成点点金芒,傅砚的目光落在她捏荠菜的手上,软得像开春的风。
“对了,”林深突然压低声音,“程野的妹妹程念刚才来诊所了,说想找份工作。”
温软愣了愣:“她想干啥?”
“说想学制花。”林深挠了挠头,“说她哥在里面写信,总提乔小姐的花坊,说‘要是当年学种花,就不会走错路了’。”
温暖的心软了软。她望着花坊的方向——乔晚正把挖好的荠菜装进竹篮,傅砚拎着篮子往花坊走,两人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像早就该这样似的。
“我去跟乔晚说说。”温软解下听诊器,“花坊正好缺个帮手,程念心细,肯定能学好。”
林深点头,又举着相机拍了张——花坊的藤架下,月季开得正盛,铜哨子在风里轻轻晃,乔晚的围裙上沾着点荠菜叶,傅砚正替她摘下来,指尖蹭过她的衣角,暖得像要化在春天里。
乔晚把荠菜饺子下进锅时,傅砚正蹲在花坊门口给程念讲剪枝的学问。程念学得认真,指尖捏着剪刀的姿势有点僵,却没抖——像老陈第一次按机床按键时的样子。
“剪的时候要斜着剪,”乔晚隔着窗户喊,“跟剪花根一样,这样容易发新芽。”
程念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剪下根月季弱枝。傅砚站在旁边看着,突然想起七年前程野第一次进傅氏时的样子——也是这样拘谨,只是眼里藏着的是急,不是现在程念眼里的怯和盼。
“饺子熟了!”乔晚端着盘子出来时,程念正把剪下的弱枝插进个小花瓶——瓶是乔晚给的,是个有裂缝的旧陶瓶,填了茉莉干花,正好插一枝。
“插得挺好。”乔晚把盘子放在石桌上,“以后这花坊的弱枝修剪,就交给你了。”
程念的眼睛亮了亮,小声说:“谢谢乔小姐。”
老陈带着几个工友从车间过来时,手里拎着瓶酒:“傅总乔小姐!咱得喝两杯!庆祝机床改好了!”
乔晚笑着摆碗筷,傅砚去阁楼拿酒杯,程念悄悄把那瓶插着弱枝的陶瓶摆在桌角——正好挨着铜哨子,风一吹,哨子响,花瓣晃,竟有种说不出的妥帖。
饺子咬开时,荠菜的鲜混着肉香漫开来。老陈喝了口酒,指着桌角的陶瓶笑:“你看这蔫枝插在瓶里,竟比盛花期还好看——就像咱这些老机床,改一改,比新的还中用。”
傅砚举起酒杯,朝着乔晚的方向倾了倾:“敬老街,敬花坊。”
乔晚笑着和他碰杯,酒液沾在唇角,被傅砚用指尖轻轻擦掉。程念低头吃饺子时,眼角悄悄湿了——她想起母亲留下的信,想起哥哥信里的“对不住”,突然觉得,老街的春天,比她想的要暖得多。
猫跳上石桌,叼走了个掉在桌角的饺子,惹得众人一阵笑。风从藤架下吹过,月季的花瓣落在乔晚发间,傅砚伸手替她摘下来时,指尖捏着花瓣顿了顿——那花瓣上沾着点茉莉干花的香,是填陶瓶裂缝时蹭上的。
就像这日子,硬缝里填了软花,蔫枝上发了新芽,七年前的冷,终于被这阵春风,吹成了化不开的暖。
顾颜在傅氏顶楼翻月报小样时,指尖停在那张“车间春景图”上。图里的老陈举着搪瓷缸笑,乔晚蹲在地上捡荠菜,傅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连西装袖口沾着的面粉都透着甜。
她突然拿起手机,给乔晚发了条消息:【月报用了那张照片,老股东们都说要给你发“特别贡献奖”。】
乔晚的回复来得很快,带着点不好意思:【就是剪了剪荠菜,不算啥。】
顾颜笑着摇头,把手机扔在桌上。窗外的香樟树己经绿得发亮,风一吹,叶影落在月报上,像给照片添了层流动的暖。
她想起今早去车间时,看见操作台上的陶瓶都换了新花,老陈的徒弟小王正给“蒲公英急停键”系红绳——说是乔晚教的,“红绳辟邪,按的时候更放心”。
硬机床配软花,冷账本混着荠菜香,傅砚这盘棋,终于下活了。
而花坊的石桌上,乔晚正把程念插的那瓶弱枝摆在藤架下。阳光落在花瓣上,蔫了的枝竟悄悄挺了挺——像谁在说,只要根还在,再蔫的花,也能等来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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