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把信递过来时,指尖还在抖。牛皮纸信封边缘磨得发毛,邮票是七年前的旧版栀子花票,邮戳模糊得只剩“香樟街”三个字——是程野七年前寄的,却被邮局漏投,昨天整理旧邮箱时才翻出来。
“乔小姐……我能拆吗?”程念的声音比刚到花坊时稳了些,却还带着怯。藤架下的月季开得正盛,铜哨子在风里轻轻响,衬得她的话像片飘在暖光里的碎叶。
乔晚刚给新到的百合剪完根,指缝里还沾着百合的黏液。她擦了擦手接过信封,指尖触到封口处的火漆印——是傅家的徽记,和傅砚那枚袖扣上的一样。
“是给傅砚的。”乔晚把信递向阁楼方向。傅砚今早没去傅氏,正蹲在阁楼翻傅父的旧相册,说要找张“能摆进车间的老照片”。
木梯“吱呀”响了两声,傅砚抱着相册下来,衬衫领口沾着点灰。他接过信封时,火漆印被指尖蹭掉了小块,露出里面的信纸一角——是程野的字迹,硬邦邦的,和他当年在傅氏签文件时一个样。
“我回避一下。”程念拎起喷壶往花架后走,猫跟着她跳,尾巴扫过乔晚的围裙——沾着片刚掉的月季花瓣,粉扑扑的。
傅砚拆信时,乔晚蹲在旁边翻相册。相册里夹着张泛黄的合影:傅父站在机床前,老陈和几个工友举着扳手笑,程野站在最边上,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攥着个旧搪瓷缸,和现在程念抱的那个很像。
“他那时才十七。”乔晚指尖划过照片里的程野,“张叔说你爸总带他去食堂吃饭,怕他在傅家受委屈。”
傅砚没说话,信纸在他手里轻轻抖。乔晚凑过去看时,心突然软了——信里没提算计,没提傅氏,只写着:“傅砚哥,我妈说让我把哨子还给你,可我找不到了。香樟街的月季开了,你要是看见程念,让她别总蹲在巷口哭……”
后面的话被雨水泡得发涨,只剩“对不住”三个字,和程母信里的笔迹、苏浅遗书上的字,叠在了一起。
“他那时……大概还没彻底走错。”乔晚轻声说。藤架上的铜哨子突然响了,清凌凌的,像七年前程野蹲在香樟树下吹的调子——那时他还会帮乔晚搬花土,会给猫喂鱼干。
傅砚把信折成小块,塞进相册夹层:“等他出来,让程念把信给他。”
乔晚点头时,看见相册最后一页夹着张花坊的老照片——是七年前她站在门口浇花的样子,傅父拍的,背面写着“小砚的晚晚,要好好的”。
阳光透过藤架落在照片上,乔晚的耳尖悄悄红了。
老陈在车间给新机床贴“平安符”时,傅砚和乔晚正好进来。红纸上绣着枝月季,是老陈的老婆子连夜绣的,针脚密得很,花瓣上还沾着点金线。
“乔小姐快看!”老陈举着平安符往机床上贴,“这花色跟你花坊的一模一样!”
乔晚笑着点头,目光落在操作台上的陶瓶——里面插着枝刚剪的茉莉,是程念早上送来的,说“乔小姐说茉莉能安神”。
技术员正在调试新到的涂层设备,机身亮得能照见人影。“傅总,”他举着检测报告喊,“新涂料的附着力达标了!比之前的还好!”
老陈拍着大腿笑:“我就说程野那孙子挡不住咱!”话刚出口又觉不妥,挠了挠头往乔晚身后躲——怕她想起程念的事。
乔晚却没在意,只是指着机床旁的空地说:“这里可以摆两盆绿萝,藤能顺着机身爬,既好看又能吸潮气。”
傅砚让小陈记下来时,胃里突然暖了暖——早上乔晚塞给他的薄荷糖还在口袋里,甜得正好。
“对了傅总,”老陈突然凑近,声音压得低,“程野的厂家老板被抓时,喊了句‘程野手里还有傅家的东西’——您说会不会是……”
傅砚的眉猛地皱起来。傅家的东西?除了铁盒子里的凭证,还有什么?
乔晚突然想起什么:“傅父的旧相册里夹着张存单,收款人是程母,金额是三百万——是不是这个?”
傅砚愣了愣。他翻相册时没注意存单,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傅父当年偷偷给程家的生活费,怕程野知道了不肯要。
“林深去查了。”顾颜抱着文件走进来,高跟鞋踩在车间的水泥地上,竟没平时那么响,“存单七年前就被取走了,取款人是苏浅。”
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浅取的?”乔晚的指尖捏着茉莉的花瓣,差点掐碎,“她为什么要取?”
“林深查了银行记录,”顾颜翻着文件说,“取款当天,苏浅把钱转到了程念的账户——那时程母刚走,程野正闹着要退学,是苏浅托人给程念办了寄宿学校,还留了生活费。”
阳光落在操作台上的陶瓶上,茉莉的香漫开来,竟有点发涩。乔晚突然想起苏浅遗书上的“对不住”——或许不只是对傅砚说的,也是对程家说的。她大概早就知道程野会走错路,想替他护着点程念。
“这姑娘……”老陈抹了把脸,“总把事往自己身上扛。”
傅砚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程野还回来的铜哨子,挂在机床的平安符旁。风一吹,哨子和红绣纸一起晃,像在说和解的话。
温软在诊所翻晒药材时,程念抱着个旧木箱进来,箱盖一打开,冒出股淡淡的霉味——是程家的旧物,程念昨天从老房子翻出来的。
“温医生你看这个。”程念从箱底摸出个布包,里面裹着个碎了的陶瓶,裂缝里填着些干花瓣,是茉莉和玫瑰的混合香。
温软愣了愣——这陶瓶和乔晚花坊那个摔碎的一模一样,连月牙形的裂缝都分毫不差。
“这是……”
“我妈说七年前捡的。”程念的指尖抚过裂缝里的花瓣,“说摔碎那天,香樟街飘着好多玫瑰花瓣,像下了场花雨。”
温软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七年前摔陶瓶那天,正是傅砚和乔晚闹别扭的时候——乔晚蹲在花坊门口哭,陶瓶从窗沿掉下去,碎成了三瓣。后来乔晚用了三年时间拼起来,填了茉莉花瓣,怎么会跑到程家?
“乔小姐知道吗?”温软把陶瓶放在窗台上,阳光落在碎缝上,干花瓣泛着浅白的光。
程念摇头:“我哥说不让告诉她——说‘等以后赔她个新的’,可他后来就……”
话没说完,眼泪先掉了下来,砸在陶瓶的裂缝上,像七年前乔晚没敢掉的泪。
温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窗外的香樟叶沙沙响,乔晚和傅砚正从花坊出来,乔晚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包好的荠菜饺子,傅砚替她挡着阳光,指尖捏着她的围裙角,暖得像幅画。
“等合适的时候再说吧。”温软把陶瓶重新裹进布包,“有些事,得慢慢讲。”
程念点头,把布包抱在怀里——像抱着个迟到了七年的道歉。
乔晚把饺子端上桌时,傅砚正蹲在花坊门口拌新泥。是从城郊花市拉来的腐叶土,混着些碎木屑,是种月季最好的土。
“程念呢?”乔晚往碟子里倒醋时问。
“在阁楼帮我找照片。”傅砚捏了把新泥往花盆里填,“说要给程野写回信,想找张香樟街的照片寄进去。”
乔晚笑着点头,指尖擦过桌角的相册——傅父写的“要好好的”几个字,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
猫突然从阁楼跳下来,爪子扒着傅砚的裤腿蹭,嘴里叼着张照片——是程野和程念小时候的合照,两人蹲在香樟树下,程野手里攥着那枚铜哨子,程念抱着个布娃娃,是程母缝的那个。
“这张好。”乔晚把照片捡起来,用纸巾擦去上面的灰,“让程念寄这个吧。”
傅砚接过照片时,指尖蹭过程野的脸——十七岁的少年,眼里还没后来的狠,只有点不服输的犟,像极了刚抽芽就被虫咬的月季,缺了点护着的暖。
“下周去看程野吧。”乔晚突然说,“把照片给他带进去。”
傅砚点头,把最后一把新泥填进花盆——月季苗稳稳地立在中间,根扎得很实,像要往深里长。
风从藤架下吹过来,铜哨子响了,茉莉的香混着新泥的味,漫在香樟街的暮色里。程念从阁楼下来时,手里拿着封信,信封上贴了张刚剪的月季花瓣,粉扑扑的,是她跟着乔晚学的“花坊邮票”。
“写好了。”她把信递给傅砚,眼里亮闪闪的,“我跟我哥说,花坊的月季开了,等他出来,我教他剪枝。”
傅砚接过信时,指尖擦过花瓣——软乎乎的,像七年前乔晚递给他的那枝蔫玫瑰,也像程母信里那句没说完的“对不住”。
天彻底黑了时,乔晚把那盆新栽的月季摆在藤架下。月光落在花瓣上,嫩芽顶着露水,亮得像藏了星子。傅砚从身后搂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晚晚,谢谢你。”
乔晚没说话,只是把脸靠在他的肩上。远处传来老陈他们的笑闹声,大概是在车间试新机床;温软的诊所还亮着灯,林深大概又在帮她翻药材;程念蹲在花坊门口给猫梳毛,布包放在脚边,里面裹着那个碎陶瓶——像裹着个终于能说出口的道歉。
藤架上的铜哨子还在响,清凌凌的。乔晚突然想起傅父相册里的那句话——“要好好的”。
是啊,都要好好的。蔫过的花能重新开,走错的路能慢慢回,七年前的冷,终会被这老街的暖,捂成化不开的甜。
新泥里的月季芽悄悄挺了挺,像在应和着这日子,一点一点,往暖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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