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街的晨露还凝在月季叶上时，程念己蹲在花坊门口挑花瓣。她要拣最的粉月季瓣，贴在给程野的回信信封上——乔晚教她的“花坊邮票”，昨天试了三张，终于贴得匀净了。竹篮里除了信，还摆着个小布包，里面裹着温医生新配的养胃茶，软木瓶塞被程念用红绳缠了圈，像极了她编瓜子袋时的样式。
“带这个不？”乔晚从阁楼下来，手里捏着把旧铜剪。剪子柄磨得发亮，是程母当年用的花剪，昨天翻程家旧木箱时找见的，刃口还能剪动细藤。程念抬头看，眼睛亮了亮：“娘的剪子！哥认得！”
傅砚正蹲在藤架下给月季松绑——新栽的那株抽了嫩枝，缠在竹架上的麻绳勒出了红痕。他闻言首起身，指尖蹭过铜剪的柄：“程母当年总用这剪子修香樟，说‘剪得齐，长得稳’。”
程念把铜剪小心放进布包，又往里塞了颗橘子糖——温医生说程野胃寒，只能少带两颗。猫突然跳上竹篮，爪子扒着包口往里看，尾巴扫落片月季瓣，落在傅砚的鞋尖上。傅砚弯腰拾起，夹进程念的回信里：“让他看看花坊的新瓣。”
老陈的吆喝声从街尾传过来时，他正扛着个旧木盒往花坊走。木盒上刻着“傅记”二字，是傅父当年给程野做的工具箱，昨天小陈在车间角落翻出来的，锁孔还挂着把铜钥匙，是程野十六岁时磨的。“傅总你看！”老陈把木盒往石桌上一放，“这锁还能开！”
傅砚捏着铜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盒里铺着层软布，摆着套磨得发亮的螺丝刀，刀柄缠着蓝布条——是程母当年怕程野磨手，连夜缠的。布上还压着张纸条，是傅父的笔迹：“野小子用惯了就拿着，别犟。”
程念的泪突然掉在木盒沿上：“我哥当年总说‘不拿傅家东西’，却把这箱子藏在床底……”
乔晚轻轻拍她的背，目光落在螺丝刀的刃口——有个小豁口，是程野十七岁帮傅父修机床时崩的，当时他攥着螺丝刀红了眼，傅父却笑着拍他肩：“崩口才好用，记着劲呢。”
“带去吧。”傅砚把木盒盖好，推给程念，“让他知道，这不是‘傅家东西’，是他该得的。”
去监狱的路比上次走时暖了些。程念扒着车窗看，见供销社的阿姨正往竹篮里装话梅，突然笑了：“等哥出来，我买两斤话梅放这工具箱里，让他抱着走。”
乔晚握着她的手笑。傅砚开着车，后视镜里香樟街的青瓦慢慢缩成小点，工具箱放在后座，铜剪的柄偶尔蹭到车窗，发出轻响，像程母当年在花坊修枝时的动静。
会见室的铁窗比上次亮些。程野坐进来时，先看见程念手里的木盒，喉结猛地动了动。程念把木盒推过去，他指尖刚触到铜锁，就红了眼——那锁孔的弧度，是他磨了三个晚上才弄圆的。
“娘的剪子。”程念把布包递过去，软木瓶塞滚出来，红绳散在桌上。程野捏起剪子，指腹蹭过柄上的磨痕，突然低声说：“她总说这剪子能剪出好花……”
“乔小姐教我剪枝了。”程念把贴了月季瓣的信推过去，“我跟哥说，等你出来，咱花坊种满月季，你用这剪子修。”
傅砚把新泥栽的月季放在窗台上——特意挑了带花苞的，粉瓣裹着绿萼，像刚从香樟街摘的。“老陈让我带句话。”他看着程野，“车间的新机床缺个懂行的调刀手，他等你。”
程野的指尖顿在信上，信封的月季瓣被他捏得发皱。他没看信，先看向傅砚：“傅父……还好吗？”
“走了五年了。”傅砚的声音很轻，“他相册里总摆着你十七岁站机床旁的照片，说你‘手稳’。”
程野的泪突然砸在木盒上，溅起点灰。他打开工具箱，摸着带豁口的螺丝刀笑了，声音哑得很：“当年崩了口，他还骂我‘毛躁’，转头就给我缠了布条……”
会见的铃响时，程野突然把螺丝刀塞回盒里，推给程念：“替我收着。等我出来那天，带着它去车间。”
回去的路上，程念把程野没拆的信贴在脸颊上。风从车窗钻进来，带着监狱外的槐花香，乔晚突然看见程野贴在铁窗上的手——指节上有个旧疤，是十七岁修机床时划的，那时傅父还拉着他的手抹药膏，骂他“不爱惜自己”。
傅砚的手机响时，是温软的消息：“碎陶瓶的裂缝里，塞着张程母的小纸条——‘晚丫头的瓶，我先替她护着，等野子懂事了还’。”
乔晚捏着手机突然红了眼。七年前她蹲在花坊哭，程母一定就在不远处看着，却没敢过来——怕她嫌程野惹事，怕她不肯要这碎了的念想。
车过老街时，供销社的阿姨正往程念手里塞话梅：“给你哥留着，等他出来我再腌新的。”程念攥着话梅笑，阳光落在她发梢上，暖得像程母当年给她梳辫子时的手。
木盒里的铜剪蹭着车窗响，像在说：老街的路没断，要等的人在走，藏了七年的暖，终于能慢慢亮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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