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街落了第一场霜时,程念正蹲在花坊的煤炉旁烘账本。账本是程野从里面托人带回来的——不是程母的旧物,是他自己在里面用硬纸订的小本子,纸页边缘烤得发焦,是他藏在灶边烘干的。
“字比以前稳了。”乔晚凑过来看,程念正用软布擦账本封面的灰,封面上用铅笔写着“记”,笔画压得深,纸页都凹了印。翻开第一页,不是数日子的记号,是歪歪的算术题:“程念的毛衣还差3团线”“老陈的腌萝卜欠2袋”,末了画个小太阳,旁边写“向日葵该长花苞了”。
程念的指尖蹭过“向日葵”三个字,突然笑了:“哥记着呢。”前几天她托人带信说向日葵蹿到半人高了,茎秆首挺挺的,像他当年站机床旁的样子。
傅砚拎着新劈的柴进来时,煤炉的火正旺,账本的纸页被烘得发卷。“温软说程野让带句话。”他把柴堆在炉边,火星子溅在炉壁上,“让把程母那本旧花账找出来,他记着里面夹着张香樟苗的土肥方子。”
程母的花账?程念愣了愣,往阁楼的旧木箱跑——那本蓝布封皮的账本,她前阵子翻到过,纸页黄得发脆,里面记着花坊的收支,还夹着程母画的花谱。乔晚跟着上去时,见她正扒着箱底翻,指尖扫过账本的最后一页,突然停住了:“在这儿!”
花账的夹页里,果然压着张泛黄的草纸,上面是程母的字:“香樟苗要掺腐叶土,埋半把碎花生壳,耐活。”草纸边角沾着点粉笔灰,是程野小时候在供销社黑板上乱涂时蹭的——那年他八岁,总蹲在黑板前画花,粉笔灰沾得满手都是,程母追着他擦,草纸就是那会儿落进账本的。
“哥小时候总偷拿供销社的粉笔。”程念把草纸抚平,粉笔灰落在手背上,像落了层细雪,“阿姨骂他‘小贼’,他就把画的花塞阿姨手里,说‘赔你’。”
傅砚站在阁楼的窗边,风卷着香樟叶的碎影落在账本上。他想起程野十七岁那年,傅父让他算机床零件的尺寸,他蹲在车间地上用粉笔写,算错了就用袖口擦,粉笔灰沾得袖口发白——那时他总说“不爱用钢笔,粉笔擦得快”,其实是怕写错了被笑。
“温软说程野托她配新的养胃茶。”乔晚突然想起早上温软的话,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蔫玫瑰与晚香劫 “还说他在里面帮着管菜园,把菜苗侍弄得比谁都齐,队长总夸他‘手巧’。”
程念把草纸夹回花账,突然往煤炉边跑:“我去把土肥方子抄下来!等哥出来,咱在花坊种新的香樟苗!”她蹲在炉边翻找铅笔,指尖碰着个硬东西——是程野托人带回来的半截粉笔,白生生的,是他用菜园的石灰自己磨的。
粉笔在账本上写字时,“沙沙”响,像程野小时候在供销社黑板上画花的动静。程念抄完方子,突然在页脚画了朵向日葵,花瓣涂得金灿灿的:“等哥回来,让他用这粉笔在花坊墙上画满花。”
街尾的老陈扛着锄头经过时,正撞见程念往花坊门口的土里埋碎花生壳。“小念干啥呢?”他蹲下来看,见土里掺着腐叶土,突然笑了,“这土肥方子,是你娘当年教我的!”
程念举着粉笔给老陈看:“哥记着呢!他让我按方子种香樟苗。”
老陈摸着下巴笑,眼角的纹挤在一起:“等你哥出来,让他教小陈磨粉笔——那小子总嫌车间的记号笔贵,用粉笔正好。”
乔晚站在花坊门口看,傅砚正帮程念扶着香樟苗的小竹架,程念用粉笔在竹架上写“野”字,粉笔灰落在她发梢上,白得像霜。煤炉的火暖烘烘的,账本摊在炉边,草纸的土肥方子被火烤得软乎乎的,像程母当年蹲在花坊翻土时的手。
温软来送养胃茶时,手里捏着个小布包:“程野让给程念的。”布包里是块磨得圆钝的石头,是他在菜园边捡的,上面用指甲刻了个“念”字——怕程念总蹲在花坊等,刻个名字陪着。
程念捏着石头贴在脸颊上,凉丝丝的,却暖得想哭。她突然想起账本里程野写的“向日葵该长花苞了”,转头往藤架下看——真的有个小绿苞,藏在叶瓣里,像藏着颗小太阳。
香樟街的霜慢慢化了,煤炉的烟飘在风里,粉笔灰落在花苗上,旧账本的纸页被烘得软乎乎的。谁都没说等多久,可程念用粉笔写的“野”字在竹架上亮着,程野刻的“念”字在石头上暖着,花坊的土肥里埋着旧方子,就知道——
等香樟苗冒新芽时,等向日葵的花苞炸开时,那个蹲在黑板前画花的少年,总会扛着粉笔灰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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