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街的蝉鸣弱下去时，藤架下的向日葵终于炸开了瓣。程念蹲在花跟前数，一共十六瓣，金灿灿的花盘朝着日头，茎秆粗得能攥住——比她上次给程野写信时描的画要壮实得多。
“该给哥寄张照片去。”她摸出手机要拍，指尖先碰着口袋里的小布包，是昨天程野托人带回来的。布包磨得软乎乎的，拆开时掉出包菜种，牛皮纸包着，上面用铅笔写“腌菜用的芥菜种”，字缝里还沾着点菜园的湿土。
乔晚正帮傅砚修花坊门口的木凳——凳腿松了，是程母当年坐过的那张。听见动静回头看，见程念举着菜种笑，眼角弯成月牙：“他记着老陈的腌萝卜呢？知道芥菜腌着比萝卜更够味。”
“哥在里面管菜园，肯定懂。”程念把菜种倒在掌心看，籽粒，带着点土腥气，“温医生说他上周给菜园搭了新竹架，队长还奖了他两包新种子。”
傅砚拧完最后颗木螺丝，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老陈今早还念叨，说等芥菜长老了，教你腌——他说程野小时候总蹲他菜畦边看，蹲够了就偷拔棵小的，被他追着扔土块。”
程念脸一红，把菜种小心包回纸里：“我去翻娘的旧花账，看看芥菜该啥时候种。”她往阁楼跑时，木凳被猫蹭了下，凳板底下掉出张纸片，是乔晚刚发现的。
纸片是程母的字，歪歪写着“野子偷老陈芥菜，罚他浇三天花”，末尾画个哭脸。乔晚捏着纸片笑，傅砚凑过来看：“程母记了不少这些事，前阵子翻到张‘野子把傅砚的风筝藏柴房’，还画个勾。”
阁楼里传来程念的喊声：“找到了！娘记着呢——‘秋分种芥菜，埋半寸土’！”她举着花账跑下来，纸页被风掀得哗啦响，里面还夹着程野小时候的画：歪歪的芥菜，旁边写“给念儿吃”。
“明早种。”程念把花账压在窗台上，葵花瓣的影子落在纸页上，暖乎乎的。“等哥出来，芥菜正好腌好了，让他蹲老陈家门槛吃，吃够了再罚他浇花——跟娘当年一样。”
第二天一早，程念蹲在花坊墙角翻土，乔晚帮她撒种。傅砚扛着新做的小竹架过来时，见老陈蹲在街对面笑：“小念种芥菜？我那菜畦有现成的苗，拔几棵去！”
“不要！”程念头也不抬，“哥寄的种子，得自己种才香。”她用小铲子把土盖好，指尖沾着泥，像程野当年蹲菜畦边的样子——程母说过，兄妹俩蹲土边的背影，一模一样。
温软来送药时，手里捏着封信：“程野托我转的，给傅砚。”信封里没写字，只装着片磨得光滑的铁片，是程野在菜园边捡的，边缘磨得圆，能当小铲子用。
傅砚捏着铁片笑了——这是程野的性子，说不出软话，就用东西递心意。他想起十七岁那年，自己的机床扳手断了，程野蹲柴房磨了半宿，递过来时只说“凑合用”，扳手却磨得发亮。
“他让我转句话。”温软缓声说，“说等他出来，帮傅砚修车间的旧机床——知道傅砚总念着那台。”
傅砚“嗯”了声，把铁片插在芥菜畦边当记号。风从香樟街吹过，向日葵的花盘转了转，像在点头。程念蹲在畦边数土坑，乔晚帮她扶着竹架，老陈在街对面哼着小曲浇菜，猫蜷在木凳上打盹——
老街的日子就像这芥菜种，埋在土里时悄无声息，等春阳一照，就冒芽了。程野在铁窗里侍弄菜苗时，准也想着：香樟街的芥菜该发芽了，程念蹲在土边的样子，肯定还跟小时候一样。
傍晚收工时，程念给芥菜浇了水，又给向日葵拍了照。照片里的花盘亮堂堂的，她在背面写“哥你看，花长比我高啦”，贴在给程野的信里——信里还塞了片刚摘的葵花瓣，带着香樟街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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