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涡绞碎意识的瞬间，楚玄风只觉有无数根冰针往骨头缝里钻。等他能站稳时，七人己踩在一片镜面铺就的荒原上——天是镜，地是镜，连呼吸时呛进肺里的，都像是碎镜的寒芒。
“先生……”疏萤的声音打着颤，发间那朵萤火虫花蔫得快垂到肩上。她脚边的镜片里，黑袍人正举着银刀剖开她的胸膛，幽萤蝶在镜中扑腾，磷粉落得像场碎泪。
楚玄风刚要开口，却见砚秋蹲在一面最大的镜片前，指尖正贴着镜面。盲眼少女的睫毛上凝着水汽，残砚在她怀里烫得惊人：“这镜子……在哭。”她指尖划过镜中乱葬岗的画面，“它的主人，是个被爹娘丢掉的婴孩，死时手里攥着的，就是我这砚台。”
话音未落，那镜片突然“嗡”地一声，镜中野狗的虚影竟顺着镜面的纹路爬出来，皮毛脱落处露着森白的骨，涎水落在镜面上，蚀出青烟。
“别退。”楚玄风按住汀兰的肩。少女正死死攥着寄雪的衣袖，指节泛白如冰。她面前的镜面凹成水洼，水怪的触须正顺着倒影往上缠，现实里她的脚踝己泛起青紫色，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它要的不是你的命。”楚玄风弯腰，拾起片碎镜对准水洼。镜中除了水怪，还浮着个模糊的影子——是三年前跳下水捞她的自己，衣袍被水泡得发胀，却仍在拼命往她身边游。“它在问你，会不会再被丢下。”
汀兰的睫毛抖得像风中蝶。寄雪的指尖突然覆上她的脚踝，霜纹顺着皮肤游走，结成层薄冰，将那青紫色的淤痕冻住。“我……”少女深吸一口气，声音虽颤却亮，“寄雪会冻住它的触须，禾菱会用锄头砸它的头，先生他……他会像上次那样，把我从水里捞出来！”
镜面“咔”地裂了道缝。水怪的触须僵在半空，突然发出一声尖啸，竟往后缩了缩。水洼里的倒影开始扭曲，水怪渐渐淡去，露出底下的青石板——那是碎镜书院的池塘底，楚玄风当年就是在这儿抓住了她的手。
“原来……”疏萤突然笑了，对着镜中剖胸的黑袍人扬起下巴，“蝶蝶说，它不想走呢。它说和我在一起，比谁的笼子都暖和。”发间的萤火虫花“噗”地亮起，幽蓝的光漫过镜面，黑袍人的影子像被泼了墨的画，瞬间晕开、消散。
照眠猛地睁眼，星图剑“噌”地出鞘，剑脊的星纹在镜光里亮得灼眼。她盯着镜中举火把的族人，嘴角勾起抹冷峭的笑：“你们烧不掉我的眼。这双瞳能看见邪祟，恰是为了护着身边人——不像你们，天黑了就只会发抖。”
镜中的火焰“噗”地灭了，举火把的人影化作飞灰。
禾菱抡起锄头往镜面上一磕，“当啷”一声脆响：“我这锄头能劈开山石，能护着师妹们，比你们那只会刨土的强百倍！”锄头柄上的裂纹瞬间愈合，裹上圈土黄色的光晕，像沾了层阳光。
寄雪望着镜中冰封雪域的画面，指尖的霜纹第一次主动舒展，却没像预言里那样蔓延，反而凝成朵冰晶花：“我不会冻住三界，我会冻住所有想伤害他们的东西。”镜中的冰狱开始融化，化作汩汩水流，镜片碎裂时，冰晶花落在她手心，成了道浅淡的印记。
最后轮到砚秋。她面前的镜片映着被丢弃的画面，残砚在她怀里烫得像块烙铁。楚玄风蹲下来，看见她指尖的血珠滴在镜面上，竟晕开朵小小的红梅。“被丢掉的，未必是不好的。”他声音很轻，“就像这砚台，它在乱葬岗等了你十五年，不就是为了让你捡到吗？”
砚秋低头，残砚突然发出“嗡”的共鸣。镜中画面骤变：弃婴的襁褓滚到乱葬岗边缘，一对衣衫褴褛的夫妇正躲在树后，女人捂着嘴无声地哭，男人攥着拳头，指缝里渗着血——那是怕被追兵发现，才不得不放下她。
“原来……”砚秋的声音带着泪，却亮得惊人。
镜面应声而碎，化作漫天金粉。
荒原上的碎镜在这一刻集体崩裂，千万道流光汇聚成道光门。楚玄风摊开手心，那半块碎镜的边缘竟圆润了些，像被金粉补全了一角。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镜阶最高处，墨尘正捻着另一半碎镜，看着水镜里七人并肩的身影，指尖轻轻敲击着镜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师兄，你们拼得越齐，镜心觉醒时，就越痛啊。”他笑了，眼底却淬着冰，“毕竟这钥匙，本就是用你们的骨头做的。”
光门缓缓合上，将他的声音关在门外。第二重阶的风卷着尘埃吹来，隐约能听见旧物翻动的轻响，像有谁在翻动一本积了灰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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