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后是片旧物冢。
断剑斜插在瓦砾里，剑穗朽成了灰；缺角的瓷瓶半埋在尘中，瓶口凝着圈黑痕，像谁死前呛出的血；最打眼的是口蒙着青布的木箱，箱锁锈得黏在一块儿，却仍在微微起伏，像有活物在里头呼吸。
“这味儿……”禾菱皱紧眉，锄头往地上顿了顿，“比我家柴房的霉味还冲。”她脚边的铜炉突然“叮”地响了声，炉耳上的刻纹亮起，映出个穿着粗布衫的农妇，正举着斧头劈柴，斧刃上沾着新鲜的木屑——是她娘。
楚玄风的目光落在那口木箱上。青布的边角磨得发白，布面绣着的“碎镜”二字己淡得快要看不清，倒像是他当年亲手给书院库房做的箱笼。他刚要走近，掌心的碎镜突然发烫，箱锁上的锈迹竟顺着纹路爬开，露出底下的铜色，与镜钥的缺口隐隐相契。
“先生，这梳子在哭。”
砚秋蹲在一面铜镜前，指尖抚过镜旁的木梳。梳齿断了三根，梳背刻着朵将开未开的梅，正是她平日里用的那把。镜中映出个穿青衫的女子，正对着铜镜梳头，发间别着支银簪，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什么珍宝——可女子的脸，竟与砚秋有七分像。
“它说……”砚秋的指尖微微发颤，残砚在她怀里躁动不安，“它的主人总在夜里梳头发，梳着梳着就哭，说‘等不到了’。”
话音未落，铜镜突然“嗡”地一声，镜面泛起涟漪。那穿青衫的女子转过头，鬓角的银簪“当啷”落地，碎成三瓣——与木梳断了的三根齿，分毫不差。砚秋猛地缩回手，木梳竟顺着镜面的纹路爬出来，梳齿刮过瓦砾，发出“沙沙”的响，像在追赶什么。
“别碰它！”楚玄风沉声喝止，星图剑突然从照眠背上弹起，剑脊的星纹首指木箱，“这些旧物不是死的，是有人把念想封在了里头。”
照眠接住剑柄，星光照亮了箱上的青布。布面的褶皱里，竟嵌着几根银白色的毛发，细得像雪，凑近了闻，还带着股极淡的腥气——是雪域冰狐的毛。寄雪的指尖骤然凝霜，箱锁上的铜色泛起白痕，她盯着箱缝：“里面有东西在喘气。”
“水……水里有字。”汀兰突然拽住楚玄风的衣袖，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芦苇。她面前的铜盆盛着半盆黑水，水面浮着层油花，油花聚散间，竟拼出“听潮坞”三个字。水底的影子动了动，是个穿蓝布裙的少女，正踮着脚往河埠头跑，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飘——是十年前的她。
“它在等你记起。”楚玄风弯腰，指尖掠过水面。油花突然炸开，少女的影子碎成无数片，每片都映着不同的画面：被水怪拖走时挣扎的脚踝，被楚玄风捞起时呛出的水，躲在柴房里发抖的背影……最后一片影子停在河埠头，少女的手里攥着半块玉佩，玉纹与楚玄风的碎镜隐隐相合。
“这是……”汀兰的瞳孔骤缩，水面的黑水突然沸腾，铜盆的边缘爬开道裂纹，竟与她脚踝上的淤痕重合。
“砰！”
木箱突然剧烈起伏，青布被顶开个角，露出底下的黑木。木头上刻着的不是花纹，是道符咒，符咒的尾端拖着条细线，线的尽头缠在箱锁上，而符咒的纹路，竟与墨尘当年刺在手腕上的魔纹一模一样。
“师兄，你果然认出它了。”
冒火的东方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青布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掀开，箱盖“吱呀”一声弹开。里头没有活物，只有件叠得整齐的白衫，衫角沾着块暗红的斑，像干涸的血。而白衫上放着的，是半块碎镜——与楚玄风掌中的那片，严丝合缝。
墨尘的声音从箱底涌出来，裹着白衫上的血腥味：“这箱子里封着的，是你当年亲手埋的念想啊。你以为烧了书院的账册就完了？你忘了那个总在夜里梳头发的女子，是怎么死的了？”
砚秋怀里的残砚突然炸开，朱砂纹溅在铜镜上，镜中穿青衫的女子胸口破开个血洞，银簪的碎片扎满了心口——与木箱里白衫上的血斑，分毫不差。
“不……”砚秋的脸色瞬间惨白，木梳己爬到她脚边，梳齿刮过她的裤脚，发出“沙沙”的响，像在催促什么。
楚玄风的指节捏得发白，碎镜烫得像要烧穿掌心。他终于看清，白衫的领口绣着朵将开未开的梅，针脚歪歪扭扭，正是砚秋木梳上的那朵。而箱底的符咒正在发光，墨尘的声音混着风声钻进来，带着淬毒的笑意：
“第三重叫‘念想阶’，师兄。你越想护着她们，这些旧物就越要把你藏着的事，一点点扒出来……”
话音未落，星图剑突然发出悲鸣。照眠低头，剑脊的星纹映出木箱的影子，箱底竟刻着第七十七重阶的阵图，而阵眼的位置，赫然是砚秋的残砚。
寄雪的霜纹突然蔓延，却不是为了冰封，而是将汀兰护在身后。疏萤发间的萤火虫花亮得灼眼，幽蓝的光裹住禾菱的锄头，锄刃上的土黄色光晕与砚秋的朱砂纹交织，在半空拼出朵残缺的梅。
楚玄风看着箱中那半块碎镜，突然笑了。他将掌中的镜钥贴上去，两道裂痕“咔”地合上，镜面亮起，映出个穿白衫的少年，正对着铜镜给木梳刻花，少年的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藏着的事，未必是怕人知。”他抬手，将合二为一的镜钥抛向空中，“是怕自己忘了。”
镜钥在空中炸开，化作漫天光点。木箱剧烈震动，白衫上的血斑渐渐淡去，露出底下的字：“等不到你归，便托砚秋替我看一眼春深。”
旧物们突然安静下来。木梳掉在瓦砾里，梳背的梅花彻底绽放；铜盆里的黑水变清，映出河埠头的红头绳在风里飞扬；那口木箱“吱呀”合上，青布上的“碎镜”二字重新染上颜色，鲜活得像刚绣上去的。
光门在废墟尽头亮起，门后飘来淡淡的檀香，混着点雪的清冽。楚玄风接住落下的镜钥，发现镜面的边缘又圆润了些，像补全了记忆里缺失的那角。
“走了。”他率先迈步，星图剑的光芒映着他的侧脸，竟比往日柔和了些。
七人踏入光门的刹那，木箱突然“咔”地响了声，箱锁上的铜色褪尽，露出底下的银白——原是用雪域冰狐的骨磨成的。
而在镜阶最高处，墨尘正捻着片冰狐的毛，看着水镜里重新合缝的镜钥，眼底的笑意深了三分。
“师兄，你越想补全它，就越会发现……”他将狐毛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口气，“有些裂痕，从一开始就不该合上啊。”
光门缓缓合上，将他的声音关在门外。第三重阶的风卷着檀香掠过废墟，铜镜里穿青衫的女子对着虚空笑了笑，鬓角的银簪突然化作道流光，追着光门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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