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后飘着雪。
不是天上落的，是从两侧的冰棱里渗出来的，簌簌地沾在衣上，化得极慢，倒像是谁碾碎的骨殖。脚下的路是青黑色的冰，冰里冻着无数细小的影子，细看竟都是蜷缩的人，指甲深深抠着冰面，像在呼救。
“这冰……是活的。”寄雪的指尖刚触到冰面，突然缩回手。她的霜纹在腕间不安地跳动，冰下的影子竟顺着她的指尖纹路往上爬，在冰面凝成个小小的“弃”字——是族里刻在她襁褓上的字。
楚玄风的目光落在冰路尽头的冰台上。台上跪着尊冰雕，雕的是个雪域女子，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寄雪，只是胸口插着半截冰刃，刃上冻着朵开得正烈的雪绒花，花瓣上的纹路与他掌中的镜钥隐隐相契。
“先生，冰里有声音。”
汀兰攥着片鱼鳞，指尖泛白。她脚边的冰面突然裂开细缝，缝里渗出水珠，水珠在空中凝成个穿蓝布裙的少女，正踮脚往河埠头跑，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飘——是十年前的自己。可少女跑着跑着突然往下沉，冰下的影子们疯了似的抓住她的脚踝，将她往深处拖。
“别信它。”楚玄风按住她的肩，掌中的碎镜突然发烫。冰面的裂痕里浮出层淡淡的血影，细看竟是水怪的触须，正顺着少女的影子往上缠，“它在借你的怕，往冰里钻。”
照眠突然拔剑，星图剑的光芒劈开雪雾，照亮冰路左侧的冰崖。崖壁上冻着无数把剑，剑柄上都缠着布条，布条上绣的星纹与她的剑一模一样。其中一把剑的布条正在飘动，像只招手的手，布条下露出行字：“夜瞳是咒，剜之得生。”
“无聊的把戏。”照眠冷笑一声，剑锋扫过冰崖。冰屑纷飞中，那些剑突然齐齐震颤，剑柄里渗出黑血，滴在冰面上，竟化作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脸——是族里那些骂她“怪物”的人。
“它们怕光。”疏萤发间的萤火虫花突然亮了亮，幽蓝的光落在冰面上，冰下的影子们发出细碎的呜咽，往深处缩了缩。她脚边的冰突然鼓起个小包，包里冻着只垂死的蝴蝶，翅膀上的磷粉正一点点褪成白色——像极了她体内的幽萤蝶。
“别怕。”楚玄风的声音隔着雪雾传来，“越像真的，越假。”他往前走了两步，冰面突然“咔”地裂开，冰下浮出张熟悉的脸——是墨尘，正对着他笑，唇瓣动了动，像在说“师兄，你看这冰里的东西，多像当年被你抛下的人”。
碎镜在掌心烫得灼人。楚玄风猛地踏碎那片冰，墨尘的脸瞬间消散，冰下露出块暗红色的东西，像块凝固的血。
“先生！”禾菱的惊呼刺破雪雾。她的锄头卡在冰缝里，出时竟带着缕黑丝，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镜中阶：七十又七重》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黑丝落地便化作个举着石头的农妇，正恶狠狠地砸向她的竹筐：“不侍庄稼学修仙，迟早要遭天谴！”竹筐里的农具突然发出悲鸣，竟有几件开始生锈。
“遭不遭天谴，不是你说了算。”禾菱把锄头往冰上一拄，土黄色的光晕炸开，农妇的影子被震得后退半步。她弯腰捡起块冰碴，塞进竹筐：“我修的道，就是护着该护的人，管它天谴不天谴！”生锈的农具突然亮了亮，锈迹竟淡了些。
砚秋蹲在冰台边，指尖抚过冰雕的裙摆。盲眼少女的睫毛上沾着雪，残砚在她怀里微微发烫：“这冰雕在哭。”她指尖划过冰雕胸口的冰刃，“它说，当年不是怕被弃，是怕自己的霜纹真的冻住三界。”
冰雕突然“嗡”地一声，胸口的冰刃开始融化，露出底下的雪绒花。花瓣层层展开，每片花瓣上都刻着个字，合起来竟是“雪骨非咒，是护世铠”。
寄雪的霜纹突然剧烈跳动，腕间的布条裂开道缝，露出底下蔓延的霜纹——那些纹路竟与冰雕裙摆上的花纹一模一样。冰下的影子们突然躁动起来，无数只手从冰缝里伸出来，抓向寄雪的脚踝，嘴里发出“怪物”“该杀”的嘶吼。
“它们不是怕你的霜纹。”楚玄风突然开口，碎镜在他掌心亮起，“是怕你知道，当年放逐你的长老，早就被魔族附身了。”
寄雪猛地抬头。冰雕的眼睛突然渗出泪水，泪水落在冰台上，凝成把冰钥匙，钥匙的纹路正与楚玄风掌中的碎镜相合。冰下的影子们发出凄厉的尖叫，开始一点点消散，露出底下的青石板——石板上刻着的，是雪域的护族大阵，阵眼的位置，赫然是朵雪绒花。
“原来……”寄雪的声音带着颤，却不再冰冷。她抬手扯掉腕间的布条，霜纹顺着手臂游走，竟在掌心凝成朵雪绒花，与冰雕胸口的那朵分毫不差。
冰面突然剧烈震动，冰路尽头的光门亮起，门后飘来淡淡的墨香，混着点旧书的霉味。楚玄风接住落下的冰钥匙，与掌中的碎镜合在一处，镜面边缘又圆润了些，像补全了雪域缺失的那角记忆。
“走了。”他率先迈步，雪落在他的发间，竟很快化了，没留下半点痕迹。
七人踏入光门的刹那，冰雕突然“咔”地裂开，碎成无数片冰棱，每片棱上都映着个雪绒花的影子。
而在镜阶最高处，墨尘正捻着片冰棱，看着水镜里重新合缝的镜钥，眼底的笑意里裹着冰碴。
“寄雪的霜纹越亮，离冰封三界就越近。”他将冰棱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口气，“师兄，你以为在帮她解咒？你是在给她递封冻三界的请柬啊。”
光门缓缓合上，将他的声音关在门外。第五重阶的雪渐渐停了，冰下未散的影子里，隐约有朵雪绒花正在冰里慢慢舒展，花瓣上的纹路，竟与砚秋残砚上的朱砂梅，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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