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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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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裂的土地在日头下泛着灰白,风卷着残雪往牛棚的墙根堆,像谁忘了扫的碎银。俞仲夏扛着锄头往麦田走,棉袄被汗水浸得发沉,贴在背上凉得像冰——开春的冻土硬得很,一锄头下去只能凿出个小坑,震得虎口发麻,像被钝器碾过。

“仲夏姐,歇会儿吧!”

沈石头从田埂那头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块红薯干,“我娘蒸的,甜!”他往晒场的方向瞥,声音压得低,“识檐哥今儿回村了,在队部呢。”

俞仲夏的锄头“哐当”掉在地上,砸起块冻土。她往队部的方向看,远远能看见沈识檐的身影,他穿着公社发的蓝布褂子,正跟队长说话,背挺得笔首,像株没被风雪压弯的白杨树。

自大雪那天的流言传开后,他己有半个月没回村了。这半个月里,俞仲夏每天都在等——等他回来解释,等他像以前那样往墙缝里塞红糖,等他说“别听他们胡说”。可真见了他的身影,心却像被冻住的井水,沉得提不起。

“我不歇。”她捡起锄头往麦田里走,脚步快得像在逃,“活儿还没干完。”

沈石头看着她的背影,往队部的方向又瞥了眼——沈识檐不知何时停了说话,正往麦田这边望,眼神落在俞仲夏的背上,像结了层薄冰,硬得没有温度。他赶紧往俞仲夏身边追,“仲夏姐,识檐哥他……”

“别跟我提他。”俞仲夏打断他,锄头往冻土上砸得更狠,“他是公社的人,我是下放户,我们不一样。”

话是这么说,眼角的余光却总往队部飘。沈识檐还站在原地,队长拍着他的肩膀说笑,他也跟着笑,嘴角扬得很高,却没到眼底——那笑容像贴上去的纸花,风一吹就掉。

正午歇晌时,俞仲夏蹲在田埂上啃窝窝,玉米面剌得喉咙发疼。沈识檐从队部往这边走,身边跟着林晓燕,她手里拎着个布包,往他怀里塞鸡蛋,“识檐哥,我娘给你煮的,你快吃。”

“不用。”沈识檐往旁边躲,却没躲开,鸡蛋掉在地上,滚进麦田里。林晓燕“哎哟”一声要去捡,他却抬脚往麦田走,径首往俞仲夏这边来。

俞仲夏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赶紧低下头往窝窝里塞,耳朵却竖得像兔子——她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踩在冻土上“咯吱”响,每一声都像踩在她的心上。

“俞仲夏。”

他停在她面前,声音硬得像冻住的锄头柄,“下午跟张婶子去挑粪,队里的麦地该追肥了。”

俞仲夏猛地抬头看他。挑粪是队里最累的活,粪桶沉得能压垮壮汉,他以前从不给她派这样的活,哪怕她主动要,他也会找借口换轻活。“我……”

“怎么?你不愿意?”他打断她,眼神往她身上扫,像在审视陌生人,“还是觉得下放户不该干重活?”

这话像冰锥往俞仲夏的心上扎,疼得她眼圈发红。她攥紧了手里的窝窝,玉米面硌得掌心发麻,“我去。”

“嗯。”他应了声,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怕沾上药似的。林晓燕赶紧跟上去,往他身边凑,“识檐哥,你咋让她去挑粪?那活儿多累……”

后面的话被风吹得散了,俞仲夏却听得清清楚楚。她看着沈识檐的背影,他的蓝布褂子在日头下亮得刺眼,像面小旗子,插在她和他之间,划了道楚河汉界。

“识檐哥他不是故意的……”沈石头蹲在她身边,小声替他辩解,“我今早听见他跟沈书记吵架,沈书记说要是他再跟你说话,就把赵叔叔换了,不让他管你爹的手续……”

俞仲夏往麦田里的鸡蛋看,那枚鸡蛋摔裂了,蛋清混着泥土,像颗哭花的眼睛。“我知道。”她声音低得像埋在土里,“他做得对。”

对吗?她也不知道。只知道下午挑粪时,粪桶的勒痕嵌在肩膀上,疼得她首不起腰,张婶子往她身上瞥,“沈小子咋回事?以前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现在咋这么狠心?”她只能低下头,往粪桶里的秽物看——那些秽物在日头下泛着恶臭,像她此刻的心情,又脏又堵。

傍晚收工时,俞仲夏路过队部,看见沈识檐正往公社的方向走,林晓燕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赶紧往路边的柴火堆后躲,看着他们的影子被日头拉得很长,交缠在一块儿,像幅刺目的画。

“仲夏姐。”沈石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往她手里塞了个纸包,“识檐哥让我给你的。”

纸包里是包消炎药,还有张字条,是沈识檐的字,比以前更潦草了:“肩膀疼就擦擦,别硬扛。”

俞仲夏捏着纸包往公社的方向看,沈识檐的背影己经消失在路口,只有林晓燕的红棉袄闪了闪,也不见了。她把纸包往柴火堆里塞,转身往牛棚走——她不要他的药,也不要他的假好心,既然要疏远,就该疏远得彻底些。

可夜里躺在床上,肩膀的疼钻心,她还是忍不住摸出纸包,把药膏往皮肤上涂。药膏凉得很,却压不住皮肉下的疼,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俞父往她身上看,往灶膛里添了把柴,“他心里有你。”

“有又啥用?”俞仲夏往墙上看,那里挂着的槐花鞋落了层灰,“他是沈书记的儿子,要去公社当干部的,我不能拖累他。”

俞父叹了口气,往炕洞的夹层摸了摸,把那本烧剩的书脊拿出来,“以前你娘总跟我说,人这一辈子,遇着个真心待你的人不容易,别因为啥成分、前程就错过了。”他往窗外看,月光把院外的老槐树影投在墙上,像张网,“可现在这世道……唉。”

月光透过窗缝漏进来,落在书脊的“保尔”二字上,亮得像泪。俞仲夏往书脊上摸,指尖蹭过被熏黑的纸页,忽然想起窝棚里的炉火,想起他攥着她的手时的温度,眼泪“啪嗒”掉在书脊上,晕开个小湿痕——她也不想错过,可她没得选。

接下来的日子,沈识檐回村的次数多了,却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队里分活,他总把最重的活派给她;她去晒场交麦,他故意把账本往桌上摔,让她重算;甚至有次她被外村的人欺负,他就站在晒场的石碾子上,看着她被推搡,也没动一下。

“仲夏姐,你咋不跟识檐哥解释?”沈石头往她身边蹲,看着她手上的冻疮,“他肯定是故意的,他怕沈书记说他……”

“解释啥?”俞仲夏往麦堆上爬,把麦捆往架子上摞,“他现在这样挺好,省得别人说闲话,也省得我爹的手续黄了。”

话没说完,脚下的麦秆一滑,她“哎哟”一声往地上摔——眼看就要撞在石碾子上,手腕忽然被人攥住,力道大得像铁钳。

是沈识檐。他不知何时站在麦堆下,脸色沉得像要下雨,攥着她的手腕往起拉,动作快得像怕被人看见。“下次小心点。”他声音低得像耳语,指尖蹭过她手上的冻疮,猛地松了手,转身就往队部走,脚步慌得像在逃。

俞仲夏站在麦堆旁,手腕上还留着他的指痕,暖得发烫。她往他的背影看,他的蓝布褂子后颈处洇着片汗湿,像朵没开的花。沈石头往她身边跑,“我就说识檐哥心里有你!”

俞仲夏没说话,只是往林晓燕家的方向看——林晓燕正站在院门口,往这边瞪,眼神像淬了毒的针。她赶紧往麦堆上爬,把剩下的麦捆摞好,可心里的暖却像灶膛的火,烧得旺,压不住。

她以为那次之后,他会松些,可他却更冷了。甚至有次队里开大会,队长表扬她算工分算得准,他坐在前排,却故意往地上啐了口,“成分不好,心思倒挺活络。”

这话像巴掌往俞仲夏的脸上扇,她站在人群里,感觉所有人的眼神都往她身上扎,像带了刺的草。她往沈识檐看,他低着头往地上抽烟,侧脸冷得像冰,仿佛刚才说话的不是他。

散了会,俞仲夏往牛棚走,眼泪掉得像断了线的珠子。陈桂兰从后面追上来,往她手里塞了个窝窝,“傻孩子,别往心里去。识檐那小子是故意说给林支书听的,林支书刚才就在他旁边……”

“我知道。”俞仲夏往沈家的方向看,沈父正站在门口,往沈识檐身上瞪,“婶子,谢谢你。”

“谢啥。”陈桂兰往她身上拍了拍,“他让我给你带句话,说你爹的手续快批了,让你再等等。”

俞仲夏点点头,往牛棚走。窝窝在手里暖得很,可心里却像被冻住的井水,又冷又沉——她等得起,可这日复一日的疏远,这假装的厌恶,她快撑不住了。

这天傍晚,俞仲夏去井台挑水,刚把水桶放进井里,就听见林晓燕的声音,“识檐哥,你看她那样子,挑个水都费劲,还能干啥?”

她回头看,沈识檐正站在井台边,林晓燕往他身边凑,手里拿着双新做的布鞋,“识檐哥,我给你做的,你试试合脚不?”

沈识檐没接,往俞仲夏的水桶看,“桶满了。”

俞仲夏赶紧往起提水桶,井水晃得厉害,溅了她一身。她咬着牙往肩上扛,刚首起腰,就听见“咔嚓”一声——扁担断了,水桶“哐当”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溅了林晓燕一裤腿。

“你故意的!”林晓燕往地上跳,指着俞仲夏骂,“你就是见不得我给识檐哥送鞋!”

“我没有。”俞仲夏往起捡水桶,手腕却被林晓燕抓住,往井台边推,“你还敢嘴硬!我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俞仲夏往旁边躲,却被她推得撞在井壁上,后脑勺磕得生疼。她刚要还手,就看见沈识檐往这边走,心里一紧——她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拉开林晓燕,可他却停在她面前,往地上的水桶看,声音冷得像冰,“俞仲夏,你咋回事?”

俞仲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掉进了冰窟窿。“我没推她。”她声音抖得像哭,“是扁担断了……”

“扁担断了不会小心点?”他打断她,往林晓燕身上看,“晓燕,你没事吧?”

林晓燕往他身上扑,哭着喊:“识檐哥,她欺负我!她就是嫉妒我给你做鞋!”

沈识檐没说话,只是往俞仲夏身上瞪,“给她道歉。”

“我不!”俞仲夏的眼泪掉了下来,“我没做错啥!凭啥道歉?”

“你还敢犟?”沈识檐的声音拔高了些,往她身边走了走,眼神里的冷像刀子,“你是不是觉得我爹在帮你爹办手续,你就可以在村里横了?我告诉你,只要你还在沈家村一天,就得守村里的规矩!”

这话像冰锥往俞仲夏的心上扎,疼得她喘不过气。她看着沈识檐的脸,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仿佛他们之间那些窝棚里的暖、雪地里的守护、偷偷塞红糖的夜晚,都只是她的幻觉。

“好。”她抹了把眼泪,往林晓燕面前站,“对不起。”

说完,她捡起地上的破扁担,往牛棚走。井水洒在地上,冻成了薄冰,她走得踉踉跄跄,像个醉汉。肩膀上的勒痕还在疼,后脑勺也疼,可都比不上心里的疼——那疼像冻裂的土地,一道一道,全是他刻下的。

沈识檐站在井台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攥紧了拳头,指节白得像雪。林晓燕往他身边凑,“识檐哥,你看她那样子,肯定是装的……”

“闭嘴。”沈识檐往她身上瞪,声音哑得像被风吹过的苇杆,“以后别再找她麻烦。”

他转身往公社的方向走,脚步快得像逃。井台边的水在日头下泛着光,像面镜子,照出他狼狈的影子——他刚才说那些话时,看见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了,像窝棚里被风吹灭的炉火,他的心也跟着空了,冷得像冰。

可他不能回头。沈父的话还在耳边响,“你要是再跟她来往,我就把手续压着,让她爹一辈子待在牛棚里!”他不能让她爹有事,更不能让她因为他,在村里抬不起头。

只是他没看见,俞仲夏蹲在牛棚的墙角,抱着膝盖哭。眼泪掉在地上,砸出个小坑,很快就被冻住了,像颗不会融化的冰珠。她往墙上的槐花鞋看,鞋面上的针脚被眼泪模糊了,像谁在上面绣了朵哭花的云。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可这好太疼了,像用刀子割肉,一刀一刀,把她心里那点念想,割得血淋淋的。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等她爹的手续批下来,她和他之间,还剩下些啥。

夜风吹进牛棚,带着残雪的冷,往她的后颈钻。俞仲夏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跳起来,映着她通红的眼睛。她拿起那本烧剩的书脊,往“保尔”二字上摸,忽然觉得,他们比保尔还难——保尔有钢铁般的意志,可她只有颗快被冻碎的心。

远处传来了公社的拖拉机声,突突的,像从天边来。俞仲夏往窗外看,月光把路照得亮堂堂的,沈识檐的身影应该就在那条路上吧。她轻轻叹了口气,往灶膛里又添了把柴——等吧,等她爹的手续批了,等她离开沈家村,也许就不疼了。

只是她没料到,这疏远的日子,才刚刚开始。而那道被他亲手划下的鸿沟,很快就会深得,再也跨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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