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的花厅总摆着新鲜的玫瑰。
是乔伊伊带来的。她今天穿了条藕粉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珍珠，走进花厅时，裙摆扫过地板，带起一阵香风——不是玫瑰香，是她身上的香水味，甜得像蜜，和花厅里淡淡的药味混在一起，竟有些格格不入。
杜云正蹲在茶几旁整理药包，听到脚步声，抬头时正好对上乔伊伊的目光。她的眼睛弯着，笑意却没到眼底，目光在他沾着药末的指尖扫了一圈，才转向沙发上的楚长泽，声音软得像棉花糖：“长泽哥哥，我给你带了新烤的蔓越莓饼干，你尝尝？”
楚长泽靠在沙发上，手里捏着本线装书，没抬头：“放着吧。”他穿了件烟灰色的针织衫，领口松松垮着，脸色比前几日又好了些，只是指尖捏着书页的力度仍轻，像怕扯坏了。
“哦。”乔伊伊脸上的笑淡了些，却没显露出来，她把饼干盒放在茶几上，正好压在杜云刚整理好的药包旁边——饼干盒是鎏金的，描着缠枝纹，衬得粗布药包像块不起眼的旧布。
杜云下意识把药包往旁边挪了挪，指尖蹭到茶几边缘的木纹，心里有点发涩。他今天来得早，带了新晒的艾叶和薄荷，打算给楚长泽做个安神的药枕，药草刚晒好，还带着太阳的味道，可此刻放在那精致的饼干盒旁，竟显得有些寒酸。
“杜医生也在呀。”乔伊伊像是才看到他，转过头，语气客气却疏离，“又来给长泽哥哥送药？”
“是…是复诊。”杜云站起身，手在衣角上蹭了蹭，想把药末蹭掉，却越蹭越明显。他不太会跟乔伊伊说话，每次见她，都觉得她像橱窗里的瓷娃娃，精致得让人不敢碰，而自己就像药圃里刚出的草，沾着泥，格格不入。
“复诊呀。”乔伊伊拿起一块饼干，递到楚长泽嘴边，“长泽哥哥，你最近气色好多了，看来杜医生的药很管用呢。”她的指尖擦过楚长泽的唇，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不过中药总苦得很吧？还是西药方便些，我爸认识国外的专家，要不我帮你问问？”
楚长泽偏头躲开了她递过来的饼干，终于抬眼，金丝眼镜在光里闪了闪：“不用。杜云的药，管用。”他的目光落在杜云身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比饼干管用。”
杜云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有点热，刚想开口说“谢谢楚先生”，就被乔伊伊打断了。她捂着嘴笑，声音脆生生的：“长泽哥哥你真会开玩笑，药哪能跟饼干比呀。对了杜医生，”她忽然转向杜云，眼神里带着点好奇，“你家的药铺是不是在老城区那条巷子里呀？我上次开车路过，好像看到了，门口挂着个木牌子，写着‘杜记药铺’，是不是？”
“是…是的。”杜云点头。
“那地方可真难找，路又窄，我车都开不进去。”乔伊伊轻轻拨了拨头发，语气像是在闲聊，“不过老铺子有老铺子的好，接地气。不像我们家，院子大得很，走一圈都累，还是这种小地方住着舒服，是不是杜医生？”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杜云心上。他知道乔伊伊不是故意的，可这话里的意思他听得出——她在说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住的地方是“小地方”，而她住的是“院子大得很”的楚家。
“乔小姐说笑了。”杜云低下头，声音有点闷，“药铺是小，能…能治病就行。”
“也是。”乔伊伊没接话，又转回去跟楚长泽说话，“长泽哥哥，下周末有个画展，是莫奈的真迹，我爸给了两张票，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你不是喜欢印象派吗？”
楚长泽翻书的手顿了顿：“不去。”
“为什么呀？”乔伊伊的声音委屈起来，“你都好久没陪我出去了，就去一小会儿，不累的。”
“身子懒。”楚长泽的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要去你自己去。”
乔伊伊的眼圈有点红了，却没再坚持，只是拿起一块饼干，小口小口地吃着，没再说话。花厅里静了下来，只有楚长泽翻书的轻响，和杜云整理药草的沙沙声。
杜云低着头，指尖捏着艾叶，叶片的边缘有点扎手。他能感觉到乔伊伊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点探究和…或许是别的什么。他不想待在这里了，想快点诊完脉，快点离开，可手却像被钉住了，动不了。
“杜云。”楚长泽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啊？在！”杜云猛地抬头，像被点名的学生，紧张得差点把手里的艾叶掉在地上。
“过来。”楚长泽放下书，朝他招了招手，“诊脉。”
“哦。”杜云连忙走过去，拿出脉枕，刚要放在楚长泽手腕上，就被乔伊伊打断了。
“等等！”她站起身，走到楚长泽另一边，“长泽哥哥，我给你削个苹果吧，吃点水果好。”
“不用。”楚长泽皱眉，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烦躁。
“要的要的。”乔伊伊没听，自顾自拿起茶几上的苹果和水果刀，“吃点甜的，压一压药味。杜医生，你诊脉也不耽误我削苹果呀，是不是？”
杜云没说话，只是把脉枕轻轻放在楚长泽手腕上，指尖搭上去时，能感觉到他的脉搏比平时快了些——不是病气的快，是有点烦躁的跳，像被什么东西扰了清静。
“楚先生，放…放松些。”杜云小声说，指尖轻轻按着他的脉门，“别…别紧张。”
楚长泽偏过头，对上他的目光，眼底的烦躁淡了些，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嗯。”他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安抚自己，也像是在安抚杜云。
乔伊伊削苹果的动作很利落，果皮连成一条线，没断。她一边削，一边跟楚长泽说话，说的都是些杜云听不懂的事——哪家的晚宴，哪个设计师的新作品，哪个画展的门票难抢。楚长泽偶尔应一声，大多时候只是听着，目光却时不时落在杜云脸上，像在确认什么。
杜云诊完脉，又看了看楚长泽的舌苔，低声说：“脉比上次稳了，只是还有点虚。我…我给你加了点黄芪，补气的，熬药时记得加姜片。”
“知道了。”楚长泽点头，伸手想去拿茶几上的水杯，指尖却没够到。
杜云连忙拿起水杯递过去，指尖刚碰到杯壁，乔伊伊就把削好的苹果递了过来，正好挡在他和楚长泽之间：“长泽哥哥，吃苹果。”
楚长泽没接苹果，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泽畔生香草》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反而接过了杜云手里的水杯，指尖擦过杜云的手背，凉得像冰，却让杜云的手猛地一颤，水杯差点没拿稳。
“谢谢。”楚长泽喝了口水，目光落在乔伊伊手里的苹果上，“放着吧，不想吃。”
乔伊伊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有点白。她看着楚长泽，又看看杜云，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只是把苹果放在盘子里，转身坐在了沙发的另一头，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厅里又静了下来，这次的静带着点尴尬。杜云收拾好药包，想跟楚长泽道别，又觉得此刻离开不太好，只能站在原地，手捏着药包的带子，指节都泛白了。
“杜医生。”乔伊伊忽然转过头，语气比刚才冷了些，“你家药铺生意好吗？我听说现在都流行西医，中药铺生意很难做吧？”
“还…还好。”杜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爷爷的老主顾多，不…不愁。”
“是吗？”乔伊伊笑了笑，“那挺好的。不像我们家，看着风光，其实烦心事也多。长泽哥哥身体不好，家里的事都得他操心，我都替他累。”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楚长泽身上，带着点心疼，“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替他分担些，可我一个女孩子，好多事也不懂。”
杜云没接话。他知道乔伊伊想说什么——她是在说，她和楚长泽才是一路人，他们有共同的烦恼，共同的圈子，而自己只是个外人，连楚长泽要操心的“家里的事”都不懂。
“对了杜医生，”乔伊伊像是想起什么，“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呀？够不够生活？要是不够，我可以跟长泽哥哥说说，让他多给你点诊金，你们做医生的也不容易。”
这话像块石头，重重砸在杜云心上。他的脸“腾”地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他知道乔伊伊可能不是故意的，可这话里的优越感像针一样扎人，把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戳得生疼。
“乔小姐。”杜云抬起头，第一次没结巴，声音虽低却清楚，“我…我诊金够花。楚先生给的诊金很丰厚，不用…不用麻烦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乔伊伊连忙解释，“我就是觉得你辛苦…”
“他不辛苦。”楚长泽忽然开口，打断了她。他放下水杯，目光落在杜云发红的耳根上，语气冷了些，“我的病，只有他能治。这点辛苦，值。”
乔伊伊愣住了，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杜云也愣住了。他看着楚长泽，他的侧脸在光里很柔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认真得很，不像在开玩笑。心里那点被刺痛的委屈忽然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暖暖的，像被太阳晒过的药草，熨帖得很。
“我…我该走了。”杜云低下头，掩饰着眼底的热意，“药包我放在这儿了，按…按说明用就行。”
“嗯。”楚长泽点头，“让司机送你。”
“不用了！”杜云连忙摆手，“我…我骑车来的，方便。”
楚长泽没再坚持：“路上小心。”
“知道了。”杜云拿起药箱，转身往外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些，像在逃，又像在躲。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楚长泽正看着他，目光里带着点他看不懂的温柔，而乔伊伊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厅里的玫瑰还开得正好，红得像火，可杜云却觉得，那甜得发腻的香水味和玫瑰香，都不如自己药包里的艾叶味好闻。
出了楚家大门，风一吹，杜云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他骑上停在门口的自行车，车筐里放着没来得及给楚长泽的艾叶，被风吹得轻轻晃。
他沿着马路慢慢骑，心里像打翻了药罐，五味杂陈。乔伊伊的话还在耳边响，那些关于“小地方”“诊金”的话，像细小的刺，扎得他心里不舒服。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意，可他控制不住——乔伊伊说得对，他和楚长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楚长泽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而自己只是个开中药铺的普通人，能给楚长泽的，只有那些带着苦味的药草。
可楚长泽刚才说“值”。
想到这话，杜云的嘴角又忍不住往上翘了翘。他摸了摸车筐里的艾叶，叶片还带着暖，像楚长泽刚才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或许…或许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没那么重要？
至少他能治好楚长泽的病，至少楚长泽说他的药管用，至少…至少楚长泽没把他当外人。
杜云骑得快了些，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点桂花的甜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药末的指尖，又想起乔伊伊那双戴着精致戒指的手，心里还是有点涩，可更多的却是踏实——他或许给不了楚长泽那些精致的饼干和画展门票，可他能给的，是安神的药草，是能让他睡得安稳的药枕，是能让他脸色变好的药方。
这些，或许比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更管用些。
回到药铺时，爷爷正在柜台后算账。看到他回来，抬头问：“回来了？楚家那少爷怎么样了？”
“好多了。”杜云把药箱放在柜台上，拿起刚才没整理完的艾叶，“脉稳了，我给他加了点黄芪。”
“那就好。”爷爷放下算盘，看着他发红的眼角，“怎么了？受委屈了？”
“没…没有。”杜云连忙摇头，把艾叶摊在竹匾里，“就是…就是觉得楚先生跟我们不一样。”
“本来就不一样。”爷爷叹了口气，“人家是云端上的人，我们是泥地里的。你把药抓好就行，别想太多。”
“我知道。”杜云点头，可心里却在想——就算不一样又怎么样？云端上的人也会生病，也需要泥地里的药草。
他拿起一片艾叶，放在鼻尖嗅了嗅，阳光的味道混着药草的香，干净又踏实。他想，下次去楚家，要把药枕做好，再带点新晒的薄荷，楚长泽最近好像有点失眠，薄荷能安神。
至于乔伊伊，至于那些不一样，先不想了。
他只要把药抓好，把楚长泽的病治好，就够了。
窗外的阳光落在竹匾里的艾叶上，把叶片照得透亮，像撒了层金粉。杜云蹲在竹匾旁，指尖轻轻拂过艾叶，嘴角慢慢弯了起来——或许玫瑰和药草确实不一样，可玫瑰需要阳光，药草也需要，而楚长泽的阳光，或许就是他手里的这把药草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杜云的心里忽然就亮堂了，连刚才那些酸涩和委屈，都被晒化了，只剩下药草的清香，和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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