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里的炭火快灭了。
杜云蹲在楚家卧室的暖炉边添炭，指尖被火星烫了一下，他“嘶”地抽了口气，却没顾上揉——床上传来的呼吸声太轻了，轻得像随时会断。
“还没醒？”他抬头看向床榻，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了床上的人。
楚长泽己经睡了快一天了。
前几日他气色明明好了不少，昨天还坐在阳光房里跟杜云学认药草，指尖捏着株薄荷，笑他“小大夫讲得比药典还枯燥”。可今早天不亮，杜云就被楚家管家火急火燎的电话叫了来——楚长泽半夜突然咳血，接着就陷入了昏迷，到现在都没醒。
“杜先生，西医那边刚走。”管家站在门口，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焦虑，“李医生说…说少爷这次情况不好，器官衰竭得厉害，他们暂时没别的办法。”
杜云的心跳猛地一沉。
他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楚长泽的额头——不烧，可皮肤凉得像块浸了水的玉。楚长泽侧卧着，红发散在枕头上，大半张脸埋在枕里，只露出个苍白的下颌线，嘴唇干裂，还带着点没擦干净的暗红血痕，是凌晨咳的。
“脉呢？”杜云抓起楚长泽的手腕，指尖搭上去的瞬间，心凉了半截。
脉象弱得几乎摸不到，像风中残烛，时断时续。比上次高烧时还要凶险，上次只是虚火上浮，这次却是内里的元气在往外泄，像扎破了的药囊，怎么堵都堵不住。
“怎么会这样？”杜云的声音发颤，指尖都在抖。他明明按方子调了药，叮嘱了不许劳累，楚长泽也答应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恶化成这样？
“昨晚…昨晚老爷来了趟。”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老爷跟少爷吵了几句，好像是为了…为了您和乔小姐的事。少爷气着了，后半夜就咳得厉害。”
杜云的指尖猛地僵住。
楚家老爷子？乔小姐？
他想起前几日楚老爷子派人来药铺施压的事，想起乔伊伊红着眼眶说“长泽哥哥只能是我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是因为这些事？楚长泽是被气病的？
“废物！一群废物！”
走廊里突然传来楚老爷子的怒吼，接着是房门被推开的声响。楚老爷子穿着一身深色唐装，脸色铁青，身后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医生，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吭声。
“杜云？你怎么还在这？”楚老爷子看到杜云，眼神更冷了，“我不是说了让你别再来楚家？长泽就是被你这来路不明的野路子耽误了！”
杜云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没敢抬头——他现在没心思跟楚老爷子争辩，楚长泽还躺着呢。
“爸，您别这么说。”乔伊伊从楚老爷子身后走出来，眼睛红红的，手里还攥着条手帕，“杜医生也是为了长泽哥哥好。现在最重要的是救长泽哥哥，不是吗？”
她说着，走到床边，看着楚长泽的样子，眼圈更红了：“长泽哥哥怎么还没醒…李医生，你们真的没办法了吗？”
被点名的李医生连忙上前，推了推眼镜，语气艰难：“乔小姐，楚先生的情况很复杂，他本身免疫系统就弱，这次急性衰竭又来得太急…我们尝试了各种支持疗法，但效果都不好。”
“那怎么办啊…”乔伊伊的声音带着哭腔，伸手想去碰楚长泽的脸，却被杜云抬手拦住了。
“别碰他。”杜云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现在太虚，经不起惊扰。”
乔伊伊愣了一下，随即红了眼眶，看向楚老爷子：“爷爷你看他！”
楚老爷子冷哼一声，指着杜云：“我看你就是故意的！长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也饶不了你那破药铺！”
杜云没理他。他重新握住楚长泽的手腕，指尖仔细感受着那微弱的脉象，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家传的“固本培元汤”肯定不行，太慢了；针灸？现在扎针怕是会耗他更多元气；那…那“回阳针”呢？
爷爷说过，“回阳针”是杜家压箱底的法子，能强行吊住一口气，可凶险得很，施针者要耗损自身元气，被施针者也得有足够的求生意志，不然就是饮鸩止渴。
以前爷爷从不肯让他碰这针法，说不到万不得己不能用。可现在…楚长泽这情况，不就是万不得己吗？
“我有办法。”杜云猛地抬起头，看向楚老爷子和李医生，声音不大，却带着点决绝，“但需要你们都出去，不能打扰我。”
“你有办法？”楚老爷子挑眉，眼神里满是怀疑，“你能有什么办法？别是想趁乱害人！”
“爸，杜医生应该不会的。”乔伊伊拉了拉楚老爷子的袖子，眼神复杂地看着杜云，“要不…就让他试试？总比现在这样好。”
李医生也连忙附和：“楚老先生，既然杜先生有办法，不妨让他试试。我们也可以在旁边看着，随时准备支援。”
“不用。”杜云首接拒绝，“这针法不能被打扰，多一个人都不行。”
“你！”楚老爷子气得发抖，指着杜云说不出话。
“让他试。”
床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呢喃，含糊不清，却足够让屋里的人都听见。
杜云猛地回头——楚长泽还是闭着眼，眉头却微微蹙着，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呓语。他大概是被吵得醒了一瞬，又昏睡了过去。
“听见了吗？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泽畔生香草》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杜云看向楚老爷子，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让我试。”
楚老爷子看着床上昏迷的儿子，又看看杜云通红的眼睛，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好！我就信你这一次！要是长泽有什么事，我拆了你杜家药铺！”
说完，他带着李医生和乔伊伊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乔伊伊回头看了杜云一眼，眼神里有担忧，也有不甘，最终还是跟着走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带上，屋里终于安静了。
杜云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看着楚长泽苍白的脸。他伸手拂开楚长泽额前的红发，指尖碰到他冰凉的皮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厉害。
“楚长泽。”他低声唤他，声音带着点哽咽，“你听着，我要给你施针了，有点疼，你得忍着。你不是说…说只麻烦我吗？你得醒过来，不然…不然我跟谁要诊金啊。”
床上的人没反应，只有呼吸依旧浅得像羽毛。
杜云咬了咬牙，转身从药箱里拿出针包。针包是牛皮做的，旧得发暗，里面装着七根银针，比普通的针灸针粗些，针身泛着冷光。这是爷爷传给她的，说是传了五代的针。
他拿出银针，在火上烤了烤消毒，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是“凝神丹”，能暂时护住心神。他撬开楚长泽的嘴，把药丸送进去，又用温水一点点喂他咽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深吸一口气，捏起一根银针，对准楚长泽的“人中穴”刺了下去。
“唔…”
楚长泽的眉头猛地蹙紧，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哼，却没醒。
杜云的手没停。他按照“回阳针”的法门，依次刺向“百会”“膻中”“涌泉”…七根银针很快都扎在了楚长泽身上，针尾微微颤动，带着微弱的气流。
随着最后一根针扎下去，杜云的脸色“唰”地白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元气顺着指尖往楚长泽身上涌，像被针管抽走似的，头晕得厉害。他咬着牙，指尖按在针尾上，引导着气流往楚长泽的经脉里走——得把他散掉的元气聚拢起来，至少要撑到他自己能呼吸为止。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天慢慢黑了。屋里没开灯，只有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楚长泽苍白的脸上，也落在杜云汗湿的额头上。
杜云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眼前开始发黑。他好几次都差点栽倒，只能咬着牙撑着，指尖死死按在针尾上——不能停，楚长泽的脉还没稳，他不能停。
他想起第一次见楚长泽的那个雨夜，对方浑身湿透地躺在他床上，脆弱得像片纸；想起楚长泽靠在他怀里睡着时，呼吸浅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想起楚长泽笑着说“有你在，就不怕了”…
“楚长泽，你不能说话不算话。”杜云低声呢喃，声音带着点哭腔，“你说过只麻烦我的…你得醒过来…醒过来骂我笨也行啊…”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指尖忽然感觉到楚长泽的脉搏动了一下。
很轻，却很清晰。
杜云猛地精神一振，低头去看楚长泽的脸——他的眉头舒展开了些，嘴唇动了动，呼吸好像也深了点。
有效！
杜云心里一喜，正想再加把劲，忽然听到“哐当”一声，房门被撞开了。
“杜云！你在干什么？！”楚老爷子的怒吼声传来，接着是强光打过来，晃得杜云眼睛发花。
是闪光灯。
几个记者扛着相机冲了进来，对着床上扎着银针的楚长泽和脸色惨白的杜云疯狂拍照，快门声噼里啪啦响，像在敲碎什么。
“楚老先生，这就是您说的野路子医生？”一个记者举着话筒凑过来，“听说楚先生昏迷不醒，这位医生却强行施针，是真的吗？”
“你们干什么！出去！”杜云猛地站起来，想去拦记者，可他刚一动，就觉得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
他的元气还没缓过来，被这一闹，更是雪上加霜。
“杜先生，你没事吧？”乔伊伊跑过来想扶他，眼神里带着点担忧。
“别碰他！”杜云一把推开她，转身扑回床边——刚才被闪光灯一照，楚长泽的眉头又蹙紧了，脉搏也弱了下去！
“楚长泽！”杜云慌忙去按针尾，可指尖刚碰到银针，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在他失去意识前，他好像看到楚长泽的睫毛颤了颤，眼角滑下一滴泪，落在枕头上，像颗碎掉的星子。
他好像听到楚长泽低低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带着点沙哑，又带着点委屈，像怕被丢下的孩子。
“…云…”
黑暗彻底涌了上来，把他吞没了。
门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敲在窗户上，像谁在低声哭。屋里的闪光灯还在亮，记者的提问声、楚老爷子的怒吼声、乔伊伊的惊呼声混在一起，乱得像团麻。
只有床上的人还安静地躺着，七根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七颗悬着的心。
没人知道，那微弱的脉搏，还在凭着一丝执念，顽强地跳动着。
也没人知道，那个栽倒在地的少年，在失去意识前，指尖还朝着床榻的方向，紧紧攥着，像在抓住什么不能放手的东西。
雨还在下，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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