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巷深处的青石板路被春雨浸得发亮，林小满蹲在店门口，指尖拂过竹篮里刚摘的草莓。这些果子红得像浸了蜜的玛瑙，蒂头还沾着凌晨的露水，是隔壁巷张婆婆家果园里最新鲜的一批。
她低头闻了闻，清甜里裹着点微酸，像极了十七岁那年的春天。
"小满，草莓够不够？不够我再回去摘。"张婆婆拄着竹杖站在巷口，蓝布帕子裹着的头发里掺着银丝。
她身后跟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是她远房来的孙女念念，手里攥着颗半红的草莓，正睁大眼睛瞅着"小满的冰酪时光"那块褪色的木招牌。
林小满赶紧起身迎上去："够啦张婆婆，您这草莓品相最好，多一颗都嫌浪费。"
她把竹篮拎进店里，玻璃柜台后并排摆着六个黄铜碗，其中一个正盛着今天要做的草莓基底。
念念跟着跑进来，小皮鞋在木地板上敲出轻快的响，鼻尖几乎要贴在冰柜玻璃上。
"姐姐，草莓冰淇淋是粉红色的吗？"小姑娘的声音像含着颗糖。
林小满笑着点头，转身从架子上取下陶瓷研钵。
她先挑了二十颗个头最匀的草莓，用银质小刀沿着蒂头旋出螺旋状的缺口，露出里面的果瓤。
这些草莓要分成两份，一半连皮放进搪瓷盆，加两勺槐花蜜，覆上玻璃罩子静置一刻钟——这是她从外婆的旧食谱上学来的法子，让糖慢慢渗进果肉，比首接熬煮更能留住果香。
剩下的一半草莓要剥去果皮，只留嫩红的果肉。林小满的指尖沾着果汁，像落了点胭脂。她把果肉倒进研钵，轻轻碾成泥，阳光从木格窗漏进来，在泥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晃得人眼睛发暖。
"姐姐在做什么呀？"念念扒着柜台，辫子梢快扫到草莓泥里。
"在做会讲故事的冰淇淋哦。"林小满舀了勺果肉泥递过去，小姑娘踮着脚接住，舌尖一卷，突然"呀"了一声。
"怎么了？"张婆婆凑过来，手里还捏着帕子。
"好甜！比去年在城里吃的蛋糕还甜。"念念咂着嘴，小脸上沾了点红汁，像只偷尝了果酱的小猫。
林小满被她逗笑，转身往不锈钢桶里倒淡奶油。奶油要选本地牧场的，带着点自然的乳脂香，她用打蛋器顺着一个方向搅，手腕转得匀匀的，首到奶油泛起细密的泡沫，像刚打发的云朵。这时候把草莓泥倒进去，再拌进滤过汁的蜜渍草莓块，红白相间的糊状物在桶里晃悠，像盛了半桶春天。
"得等它慢慢冻。"林小满把桶放进冰柜，玻璃门关上时，映出念念扒着门框的影子。张婆婆正给她讲自己年轻时的事，说三十年前这里还是片草莓地，她和老伴儿凌晨三点就下地摘果，露水打湿裤脚，却舍不得吃一颗好的，都要攒着换钱给孩子交学费。
"那时候哪见过冰淇淋哦，"张婆婆摸着念念的头，"最多把草莓泡在井水里，凉丝丝的，就当是甜水了。"
冰柜的压缩机轻轻嗡着，林小满坐在靠窗的藤椅上，看巷口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摇晃。她想起十七岁的那个午后，也是这样的草莓季。
同桌陈默把饭盒往她桌上一放，里面是用保温杯装的草莓酱，玻璃瓶壁上凝着水珠。
"我妈做的，"他挠着头，耳尖有点红，"说给你补补，看你最近总打瞌睡。"
那天的数学课，阳光也是这样晃眼。她偷偷挖了勺酱，甜得舌尖发麻，抬头时正撞见陈默往这边看，两个人都慌忙低下头，粉笔灰落在课本上，像撒了点细雪。
后来陈默举家搬去南方，临走前塞给她个笔记本，最后一页画着颗歪歪扭扭的草莓，旁边写着"等我回来带草莓冰淇淋给你吃"。
冰柜发出"咔嗒"一声轻响，林小满起身打开门，草莓冰淇淋己经冻得成型。她用铜勺挖了球，粉嘟嘟的一团，上面还嵌着半颗草莓，红得发亮。
"好漂亮！"念念拍着手，张婆婆也眯起眼笑。
正这时，巷口传来自行车铃响，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停在店门口，车筐里放着束向日葵。他看到林小满时愣了愣，手里的花差点掉下来。
"小满？"
林小满握着铜勺的手顿了顿，草莓汁在勺柄上凝成小红珠。男人走近了些，眼角有了细纹，但笑起来还是露出两颗小虎牙，像当年那个递草莓酱的少年。
"陈默？"
陈默挠挠头，耳尖又红了，跟十七岁时一模一样："我妈说……说这边开了家冰淇淋店，草莓味的特别好。"他把向日葵递过来，花瓣上还沾着风，"我找了好几个老巷才找到这儿。"
念念突然指着冰淇淋叫起来："这个叔叔是不是故事里的人呀？"
张婆婆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拉着念念往外走："咱们回家给爷爷送草莓，让姐姐和叔叔慢慢说。"小姑娘一步三回头，辫子上的红绳晃呀晃的，像颗跳动的草莓。
林小满挖了两勺冰淇淋，盛在白瓷碗里。陈默坐在对面，勺柄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响。阳光落在他手背上，也落在冰淇淋上，粉色的球慢慢融出汁，顺着碗壁往下淌，像谁没忍住的眼泪。
"当年没来得及说，"陈默的声音有点哑，"我妈病了，走得急，笔记本里……其实还有半页没写完。"
林小满咬了口冰淇淋，草莓的甜混着奶油的香在嘴里化开，突然尝到点微酸，像那年没吃完的草莓酱。她想起陈默画的那颗草莓，原来有些等待，真的会像冰淇淋一样，在时光里慢慢冻成甜的形状。
冰柜还在轻轻嗡着，门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陈默正说着南方的草莓季，说他后来开了家小小的果酱铺，总想起她当年吃草莓酱时眯起的眼睛。林小满笑着给他续了勺冰淇淋，粉嘟嘟的球在碗里打转，像藏了整个春天的秘密。
老巷的阳光慢慢挪着，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混着草莓的甜香，在空气里慢慢酿成了时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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