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老巷里的梧桐叶落得满地都是，踩上去沙沙作响。林小满裹着厚棉袄去码头接货时，竹筐里的猕猴桃还带着箱底的碎冰碴，绿褐色的果皮上覆着层细密的绒毛，像裹了层初秋的寒霜。她拿起一个掂了掂，沉甸甸的，指尖按下去能感觉到微微的弹性，心里便有了数——这是挑对了。
“阿香，把那口翡翠釉的瓷盆找出来，”林小满抱着竹筐进了后厨，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打了个旋，“今儿做猕猴桃冰酪，得用这盆才衬得起颜色。”
阿香正用布擦拭着玻璃柜，闻言从碗柜深处翻出个翡翠色的瓷盆，釉色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小满姐，这猕猴桃看着硬邦邦的，能做冰酪吗？”她伸手碰了碰果皮上的绒毛，“张大哥送果子来的时候说，这是新西兰来的绿心猕猴桃，比本地的酸些，可维C足得很。”
林小满用温水把猕猴桃泡了片刻，再拿软布轻轻擦拭，果皮上的绒毛便掉了大半。“做冰酪就得用这种七分熟的，”她用银刀从猕猴桃中间剖开，翠绿的果肉立刻露了出来，黑色的籽像撒在翡翠上的墨点，“你看这果肉，得是透亮的绿，捏起来带点韧劲，这样的才够清爽。要是太软，就发黏了，做出来的冰酪会腻。”
她用小勺沿着果皮内侧转了圈，完整的果肉便脱了壳，放进琉璃碗里。“得先把果肉压成泥，”林小满拿起木杵轻轻碾着，翠绿的浆液里泛起细密的泡沫，“但不能碾太碎，得留着点果肉的颗粒感，吃着才有嚼头。”她往果泥里撒了勺冰糖粉，“这果子酸得锐利，得多放些糖，可又不能盖过那股清苦的尾味，那才是猕猴桃的魂。”
阿香正往铜锅里倒牛奶，白瓷碗里的淡奶油己经提前化好了：“小满姐，牛奶要煮到冒泡吗？”
“煮到微温就行，”林小满接过牛奶，慢慢倒进果泥里，“太热会让猕猴桃的涩味跑出来，得像哄孩子似的慢慢兑。”她用竹筷顺着一个方向搅，翠绿的果泥渐渐和奶白色的浆液融在一起，变成了淡绿色的糊，“再加点淡奶油，不用太多，就像给翡翠镶了圈银边，增点滑润劲儿。”
翡翠瓷盆里己经铺好了碎冰，林小满把调好的冰酪糊倒进去，上面盖了层细纱布。“得冻两个时辰，”她往冰盆里添了些新凿的冰块，“每隔半个时辰搅一次，让冰碴子和浆液混匀了，不然冻出来会分层，上面是冰，下面是果泥，就不好吃了。”后厨的窗台上，几盆绿萝的叶子上还挂着晨露，映着瓷盆里的淡绿色冰酪，倒有了些初春的清润。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铺子，竹帘被人轻轻掀起，带着股药香的身影走了进来。来人穿着藏青色的夹袄，袖口沾着些药渣，手里提着个藤编的药箱，正是巷口药铺的宋大夫。“林老板，闻着味儿就知道做了新奇冰酪，”宋大夫在藤椅上坐下，摘下沾着霜气的帽子，“刚才抓药的李婶说，你进了新西兰的猕猴桃？”
林小满笑着点头，从冰盆里舀出些冰酪，装进翡翠小碗里：“宋大夫尝尝？加了点蜂蜜，中和了些酸气。”
宋大夫接过碗，用小勺舀起一点送进嘴里，眉头先是一皱，随即舒展开来：“这味儿……像极了我在英国留学时吃的那碗猕猴桃冰沙。”他的目光落在碗里的冰酪上，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小满的冰酪时光 像是透过那层淡绿的浆液，望见了些遥远的日子，“那年我在伦敦学医，住处楼下有个老太太，总爱在午后推着小车卖自制冰酪，其中就有猕猴桃的。”
阿香端来杯热茶：“英国也有种猕猴桃吗？”
“大多是从新西兰运过去的，”宋大夫的声音里带着些怀念，“老太太是苏格兰人，丈夫以前是船员，从新西兰带回来的种子，在自家院子里种了棵猕猴桃藤。她说这果子在当地叫‘奇异果’，是个稀罕物。”他用小勺轻轻刮着碗底，“她做冰酪从不用奶油，说是怕腻，只用猕猴桃泥加柠檬汁和糖，冻得松松散散的，像堆绿色的雪。”
林小满往宋大夫碗里添了些冰酪：“老太太选果子也有讲究吧？”
“讲究大了，”宋大夫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她总说挑猕猴桃得看果蒂，要那种微微发绿的，说明刚摘不久。还说用手指捏果腹，得有点软度，太硬的没熟，太烂的又过了头。”他学着老太太的样子，用指尖在猕猴桃皮上轻轻敲了敲，“她说听声音，闷闷的就是好果子，脆生生的就还得放几天。”
“她做冰酪时，总爱在果泥里加些薄荷叶，”宋大夫的声音慢了下来，带着些悠远的意味，“说是从花园里刚摘的，带着露水的凉气，能压一压猕猴桃的燥性。有次我得了风寒，吃什么都没胃口，她特意做了碗猕猴桃冰酪，说这果子能生津止渴，比吃药舒坦。”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宋大夫的药箱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后来老太太走了，她的孙女接着卖冰酪，还按我说的，在猕猴桃冰酪里加了点蜂蜜，说是照顾我们这些不习惯太酸的外国人。”他舀起最后一勺冰酪，“去年我去伦敦参加学术会议，特意找了那间屋子，院子里的猕猴桃藤还在，只是没人再推着小车卖冰酪了。”
林小满从柜台上取下个小布包：“这是晒干的猕猴桃片，泡在茶里喝能消食，您拿去试试。”布包里的果片还带着淡淡的绿，散发着清苦的香气。
宋大夫接过布包，放进药箱里：“多谢林老板。说起来，这猕猴桃确实是好东西，《本草纲目》里虽没记载，可按西医的说法，维C含量比柑橘还高，常吃能增强抵抗力。”他站起身，理了理夹袄的领口，“等过些日子，我把老太太孙女的地址写给你，说不定你们还能交流交流做冰酪的法子。”
林小满笑着点头：“好啊，我正想知道，不加奶油的猕猴桃冰酪是怎么做的呢。”
宋大夫提着药箱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了，猕猴桃性寒，你做冰酪时加些姜汁红糖，既能保留鲜味，又不伤脾胃，尤其适合这个季节吃。”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时，药箱上的铜锁还在阳光下闪着光。
阿香收拾着碗碟，忽然指着翡翠盆里的冰酪：“小满姐，这冰酪的颜色，真像初春刚发芽的柳芽。”
林小满低头看去，淡绿色的冰酪在瓷盆里泛着微光，确实像极了初春的颜色。她想起宋大夫说的那句话，这果子能生津止渴，比吃药舒坦。或许吧，那些藏在食物里的记忆，就像这猕猴桃的滋味，初尝时带着点锐利的酸，回味时却有清冽的甜，哪怕隔着万水千山，也能在舌尖上，尝到当初那份简单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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