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前的最后一个晴日，老巷被晒得暖洋洋的。林小满蹲在青石板上翻晒陈皮，竹匾里的橙皮蜷成月牙状，金褐色的纹路在阳光下像幅细密的画。忽然听见巷口传来三轮车的铃铛声，她首起身时，看见张叔正抱着个竹筐朝铺子走来，筐里的橙子滚出个圆溜溜的，在石板上撞出"咚咚"的响。
"小满妹子，这赣州来的脐橙可新鲜着哩！"张叔把竹筐往柜台边一放，橙黄的果子堆得像座小山，"今早刚从码头卸的货，你闻这味儿，清清爽爽的，做冰酪准保好吃。"
林小满拿起个橙子掂了掂，沉甸甸的压手。"阿香，把那口黄铜锅找出来，"她用指尖在果皮上划了道印，"今儿做橙子冰酪，得用铜锅熬酱才够香。"
阿香从灶房角落拖出黄铜锅，锅底的烟熏痕迹透着股年月感："小满姐，这橙子皮要不要削掉？我记得上次做柠檬冰酪，您把皮都扔了。"
"橙子皮可不能扔，"林小满用盐粒仔细搓着果皮，白色的盐粒裹着橙皮上的蜡质簌簌落下，"这橙皮里的精油才是精华，熬酱时放进去，香得能飘出三条巷。"她用银刀将橙皮切成细丝，刀刃划过之处，立刻漫出股清冽的香，"但得把内皮的白瓤刮干净，那东西发苦，混在酱里败胃口。"
竹筐里的橙子被一个个剖成两半，橙黄的果肉像被阳光吻过的绸缎。林小满用特制的铜勺挖着果肉，勺沿掠过之处，的果粒便簌簌落进琉璃碗里，橙红色的汁液顺着碗壁往下淌，在桌布上洇出小小的金斑。"得选这种带血丝的脐橙，"她举起半个橙子对着光，果肉里的红丝像藏着团火焰，"熬出来的酱带着点胭脂色，比纯黄的耐看，味道也更浓些。"
黄铜锅架在炭炉上，林小满先把橙皮丝倒进去，加了半碗冰糖慢慢炒。"得用小火炒到糖融化，橙皮变得透亮，"她握着长柄木勺轻轻搅动，橙皮的清香混着焦糖的甜渐渐漫开来，"这时候再放果肉，连汁带籽一起倒进去，让甜味慢慢渗进果粒里。"
阿香蹲在炉边添炭，看着果肉在锅里渐渐变软："小满姐，这籽不用挑出来吗？"
"不用，"林小满舀起勺果肉碾了碾，果粒的薄膜己经裂开，"橙子籽煮软了会出股特别的香，滤酱的时候自然就留在筛子里了。"她往锅里加了小半碗清水，"得煮到果肉化在汤里，用勺一舀能拉出黏黏的丝，像蜂蜜那样才好。"
铜锅里的橙酱咕嘟咕嘟冒着泡，橙红色的浆液泛着油亮的光。林小满把酱倒进细纱布里过滤，橙皮丝和果籽被滤在布上，滴下的酱汁在瓷盆里积成小小的金潭。"等酱晾到温热，就加些淡奶油，"她用竹筷搅着橙酱，金色的浆液里泛起细密的泡沫，"奶油不能太稠，得是那种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带着点冰碴子最好，能让冰酪更滑爽。"
冰镇的瓷盆里铺着碎冰，林小满将调好的橙酱倒进去，用木铲反复翻拌。"得让酱和冰碴子裹在一起，"她手腕用力翻搅着，黄铜锅沿沾着的酱汁被溅起，像撒了把碎金，"这样冻出来的冰酪才够松软，咬下去能尝到冰的凉、橙的香、糖的甜，三层滋味儿叠在一起。"
铺子门口的竹帘被人"哗啦"掀开，带着股粉笔灰气息的身影闯了进来。"林老板，您这儿的橙子香都飘进学堂了！"来人是巷尾小学的王老师，藏青色的中山装袖口沾着点粉笔末，手里还捏着半截粉笔。
林小满笑着往翡翠碗里舀了勺冰酪："王老师来得巧，刚做好的橙子冰酪，尝尝？"
世间逢尔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王老师接过碗时，眼睛忽然亮了："这颜色真像佛罗里达的橙子酱！"他舀起一勺送进嘴里，冰凉的甜香漫开时，忽然拍了下大腿，"就是这个味儿！我在纽约留学时，房东太太总在圣诞节做橙子冰酪，上面还插着肉桂棒，香得能把楼道里的猫都引来。"
阿香端来杯蜂蜜水："美国的橙子也这么甜吗？"
"佛罗里达的橙子甜中带点酸，像藏着阳光的吻，"王老师的声音里带着怀念，"房东太太是意大利后裔，说她们老家做橙子冰酪，得用自家院子里晒的橙皮糖。"他用勺背轻轻压着冰酪，"她总说选橙子得看肚脐，肚脐小的果肉更，肚脐大的容易空心。还说摸起来要沉甸甸的，掂着轻的多半没什么汁水。"
林小满往王老师碗里撒了些橙皮糖："这是用刚才刮的橙皮做的，您尝尝和意大利的像不像？"
"像！太像了！"王老师咬了口橙皮糖，眼睛眯成了条缝，"房东太太熬橙酱时，总爱在里面挤半颗柠檬汁，说这样能让颜色更鲜亮，放久了也不变黑。她还教我把橙子切成薄片，泡在朗姆酒里，做冰酪时铺在底层，吃起来带着点酒香，大人孩子都爱。"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王老师的教案本上，纸页上的钢笔字被照得格外清晰。"有年平安夜，我发烧躺在床上，房东太太端来碗橙子冰酪，说这是'太阳的礼物'，吃了能赶走寒气。"他的声音慢了下来，像在抚摸段珍贵的记忆，"她坐在床边给我讲意大利的故事，说从前有个姑娘，为了给冬天里的旅人做热橙子饮，把家里最后一棵橙树的果子都摘光了，后来那棵树竟开出了满枝的白花，成了永不凋谢的橙花树。"
林小满从柜台上取下个玻璃罐："这是我用橙皮泡的酒，您拿去尝尝，配着冰酪吃，就当是给您的'太阳礼物'。"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橙皮丝，晃一晃便漫出股暖香。
王老师接过玻璃罐时，忽然从教案本里抽出张照片："您看，这是房东太太和她的橙树。"照片上的老太太站在橙树下，银白的头发被阳光染成了金褐色，手里捧着个圆溜溜的橙子，笑得满脸褶皱都盛着光。
"去年她寄来封信，说院子里的橙树结了满枝果子，就是做不动冰酪了，让她的孙女跟着我的法子学。"王老师把照片小心夹回本子里，"她说等春天到了，要寄包橙籽给我，让我种在老巷里，说中国的阳光这么好，准能长出甜橙子。"
巷子里传来放学的铃铛声，王老师把最后一勺冰酪送进嘴里，起身时从口袋里掏出颗橙子糖："这是我托人从赣州带的脐橙糖，给您留着，下次做冰酪时加进去，说不定能调出更地道的家乡味。"
林小满捏着那颗橙子糖，糖纸在阳光下泛着金箔般的光。"等明年春天，咱们把橙籽种在铺子门口，"她望着竹筐里剩下的橙子，忽然觉得这橙黄的颜色像把钥匙，能打开所有关于温暖的记忆，"等结了果子，就请王老师和街坊们来吃橙子冰酪，放足橙皮糖，香得让整条巷都记着这味儿。"
王老师笑着点头，转身时中山装的衣角扫过柜台，带起阵橙香。阿香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说："小满姐，这橙子冰酪的颜色，真像把阳光冻在了碗里。"
林小满低头看着翡翠碗里的冰酪，橙红的酱汁在冰碴里漾开，确实像盛着团凝固的暖阳。她想起王老师说的"太阳的礼物"，忽然明白有些味道从来不怕远，就像这橙子的香，能从佛罗里达飘到老巷，从去年的冬天漫到今年的暖日，在舌尖上开出永不凋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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