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的寒风卷着碎雪掠过老巷,林小满却在后厨里忙得额头冒汗。竹筐里码着的青椰还带着海南的湿气,硬壳上的绒毛沾着细碎的白霜,像裹了层糖霜的元宝。她拿起个青椰往石台上轻轻一磕,"咔"的一声裂开口子,清甜的椰汁顺着裂缝淌出来,滴在粗布上洇出浅黄的痕。
"阿香,把铜锅刷干净烧上热水,"林小满用砍刀沿着裂口劈开椰壳,雪白的椰肉立刻露了出来,像凝在壳里的初雪,"今儿做椰香冰酪,得用新鲜椰肉才够醇厚。"
阿香正用铜壶往炭炉上坐,闻言应着:"张叔送椰来的时候说,这是刚从文昌运过来的'糖心椰',肉厚汁甜,比普通青椰贵三成呢。"她用丝瓜瓤擦着铜锅,"他还说剥椰肉得用竹刀,铁器会串味,您看我找的这把成不成?"
林小满接过竹刀,刀刃泛着温润的黄。她贴着椰壳内侧轻轻片着椰肉,雪白的果肉卷成半透明的卷,落在瓷盘里像堆云朵。"就得用竹刀,"她片得飞快,竹刀在椰壳上划出沙沙的响,"椰肉娇气,沾了铁味就不清甜了。你看这果肉,得是雪白中带点乳黄,捏起来有弹性,这样的才够鲜。要是发灰发黏,就是放久了,做冰酪会发苦。"
铜锅里的水刚冒热气,林小满便把椰肉倒进去,盖上锅盖焖了片刻。"烫一烫好去皮,"她揭开锅盖,用竹筷翻着椰肉,"椰肉外层有层褐色的薄皮,得趁热剥干净,不然会有涩味。"她捏着椰肉一角轻轻一撕,薄皮便整张揭了下来,露出更莹白的内里,"剥好的椰肉得用凉开水泡着,免得氧化发黄。"
阿香蹲在石臼边,看着林小满把椰肉切成小块:"小满姐,这椰肉要捣成泥吗?"
"得捣得细如棉絮,"林小满抡起木杵,"但不能太碎,得留着点纤维感,吃着才有嚼头。"木杵撞击石臼的闷响里,雪白的椰肉渐渐变成糊状,空气里漫开股清甜的香,像把南洋的热风卷进了寒冬。她往椰泥里撒了勺绵白糖,"椰肉本身带甜,不用多放糖,点到为止才显清香。"
铜锅里的牛奶正冒着细密的泡,林小满舀了半瓢倒进椰泥:"牛奶得用本地的水牛乳,脂含量高,和椰肉最搭。"她用竹筛把椰泥过了一遍,滤掉粗纤维,只留细腻的浆液,"这样冰酪才够滑,入口能化在舌尖上。"
滤好的椰浆倒进椰壳做的碗里,林小满往冰桶里添了些新凿的冰块,把碗埋进去。"得冻三个时辰,"她拍了拍桶盖,"每隔半个时辰搅一次,让椰浆和冰碴子缠在一起,像裹着雾的云。"后厨的窗棂上结着薄冰,映着椰浆的雪白,倒有了些热带的暖意。
午后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门板上,竹帘被人掀开时带进股寒气。"林老板,闻着椰香就知道有好东西,"来人裹着件旧棉袍,帽檐上沾着雪,正是在码头当搬运工的陈老爹,"昨儿听卸货的福建船老大说,你进了文昌椰,特意绕过来尝尝。"
林小满从冰桶里取出椰壳碗,往里面撒了把烤得金黄的椰丝:"陈老爹快坐,刚冻好的椰香冰酪,加了椰丝更有嚼头。"
陈老爹搓着冻红的手接过碗,椰壳的凉意透过掌心漫上来,他却舍不得撒手:"这碗做得地道,像极了我在槟城见过的椰壳碗。"他舀起一勺冰酪送进嘴里,眼睛忽然眯成了条缝,"就是这个味儿!和我那过世的婆娘做的一个样,带着股子椰林的清甜味。"
阿香端来杯姜茶:"陈老爹的婆娘是南洋人?"
"是马来西亚的华侨,"陈老爹的声音里带着怀念,"当年她跟着船队来的,就靠卖椰香冰酪在码头落脚。她做的冰酪不用牛奶,说是椰肉本身的脂够厚,加了奶反而腻。"他用竹勺轻轻刮着椰壳碗内侧,"她总在椰泥里加些香兰叶汁,说那是从老家带来的种子种的,加一点就能香得绕梁三日。"
林小满往陈老爹碗里添了些冰酪:"香兰叶汁?那可得用新鲜的叶子捣汁才香。"
"可不是嘛,"陈老爹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积着岁月的暖,"她每天天不亮就去采香兰叶,回来用石臼捣出绿汁,混在椰泥里一起冻。冰酪冻好后,还在上面放片鲜椰肉,说这样才叫'全椰宴'。"他忽然叹了口气,"有年台风天,船老大们都没出港,她却顶着风雨去采香兰叶,说是答应了给船上的孩子做冰酪。回来时浑身湿透,却把装叶子的篮子护得紧紧的,一点没沾水。"
炭炉上的铜壶"咕嘟"响着,陈老爹的声音慢了下来:"她常说,椰树是'南洋的母亲',浑身都是宝。椰汁能解渴,椰肉能做酪,椰壳能当碗,连椰叶都能编筐。"他从怀里掏出个用椰叶编的小盒子,打开时里面躺着片晒干的香兰叶,"这是她走之前留给我的,说等我想她了,就用这叶子泡杯水,闻着味儿就像她还在身边。"
林小满凑过去闻了闻,那股清冽的香混着椰香,竟真有了些南洋的气息。"这可真是宝贝,"她轻声说,"比那些香料店里卖的干叶香多了。"
"她教我挑椰子时,总让我掂掂分量,"陈老爹把香兰叶小心收好,"说重的椰汁多,轻的肉厚,各有各的好。还说听声音,摇起来'咚咚'响的是嫩椰,'闷闷'的是老椰,做冰酪得用不老不嫩的'中椰',肉滑汁甜刚刚好。"他舀起最后一勺冰酪,"那年她病重,躺在床上还念叨着,说等开春了要教我做椰糖,说用椰汁熬的糖配冰酪,才是最地道的吃法。"
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老巷的积雪上,泛着晃眼的光。陈老爹把椰壳碗放在柜台上,从口袋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船老大给的椰粉,说是用海南老椰磨的,你做冰酪时加些,能更香浓些。"
林小满接过油纸包,里面的椰粉雪白细腻,透着股烘焙过的焦香。"谢谢您陈老爹,我明儿就试试。"
陈老爹裹紧棉袍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等开春椰树发芽的时候,我给你捎些香兰叶的种子,咱也在铺子门口种上,说不定能长出苗来。"他的笑声混着寒风飘进来,"到时候用自家种的香兰叶做冰酪,让老巷也闻闻南洋的味儿。"
林小满站在门口挥手,看着陈老爹的身影消失在巷尾的雪地里。阿香收拾着碗碟,忽然指着冰桶里剩下的椰浆:"小满姐,这椰浆冻在冰里,像不像南洋的白沙滩?"
林小满低头看去,雪白的椰浆在冰碴里泛着光,确实像极了记忆里见过的南洋海滩。她想起陈老爹说的"椰树是南洋的母亲",忽然觉得有些味道从来不怕远,就像这椰香,能从槟城飘到老巷,从炽热的南洋落到寒冷的北国,在舌尖上开出片常绿的椰林,让每个尝过的人,都能想起些关于温暖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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