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巷深处的青石板被晨雨洗得发亮,林小满正将最后一颗杨梅摆进玻璃罐。紫黑的果子浸在琥珀色的酒里,蒂头的绿被泡得透亮,像串浸了蜜的玛瑙。
木招牌"小满的冰酪时光"在风里轻轻晃,檐角的雨珠坠成线,打湿了刚摆出来的竹篮——里面是今早从东山摘的杨梅,红得泛光,蒂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小满,今天做杨梅冰淇淋?"隔壁修鞋铺的老张探出头,手里还捏着沾胶的锥子。他身后跟着孙女薇薇,扎着双马尾,校服裙上别着朵纸折的杨梅花。
"嗯,等雨停了就做。"林小满笑着往竹篮上盖湿布,"您要不要来份?"
薇薇抢着应:"要!要带核的那种!"
雨歇时己近正午,阳光从云缝里漏出来,在操作台的白瓷盘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林小满挑出竹篮里最的杨梅,颗颗圆硕,捏在手里带着点弹性,像少女鼓胀的脸颊。她往搪瓷盆里倒清水,撒上粗盐,白粒在水里慢慢化开,泛起细碎的泡沫。
"这是在给杨梅洗澡吗?"薇薇扒着柜台,辫子梢扫过装着淡奶油的玻璃罐。
"是呀,"林小满把杨梅倒进盐水,紫黑的果子在水里轻轻晃,"盐能把小虫子赶出来,就像把烦心事都洗掉。"她的指尖划过水面,激起细密的涟漪,阳光落在上面,碎成一片金。
老张蹲在门口抽烟,看着孙女踮脚够柜台的样子,突然笑出声:"跟她奶奶一个样,当年总爱蹲在杨梅树下,说要等最红的那颗落进嘴里。"
盐水里的杨梅渐渐浮起细小白沫,林小满捞出来用清水冲净,沥干的果子在瓷盘里滚,水珠顺着果皮往下淌,像谁没忍住的泪。她取过半斤,用银质小刀沿着蒂头旋开,露出里面紫红的果肉,核嵌在中央,黑得发亮。
"要把果肉挖出来。"她握着小刀,手腕转得匀匀的,果肉落在玻璃碗里,堆成小小的一座山。剩下的果皮和核不能扔,她装进纱布袋,系紧了放进砂锅,添上冰糖和清水——这是熬糖浆的引子,带着点果皮的涩,才能衬出果肉的甜。
薇薇数着砂锅里的泡泡:"姐姐,为什么不用白糖呀?"
"老冰糖才够润。"林小满往碗里倒淡奶油,乳白的液体泛着细密的光,"就像你爷爷总喝的老茶,得慢慢熬才出味。"她用打蛋器顺着一个方向搅,奶油渐渐发起,像刚揉好的云团,把杨梅果肉倒进去时,红白相间的糊在碗里转,像盛了半碗晚霞。
砂锅在小炉上咕嘟着,老张的烟燃到了头。他磕着烟灰说:"西十年前,我跟你奶奶在东山插队,她总说要吃杨梅冰淇淋。那时候哪有这条件,就把杨梅泡在井水里,捞出来两个人分着吃,核都要嗦半天。"
林小满把奶油糊倒进不锈钢盒,又撒上些完整的杨梅块,紫黑的果子嵌在乳白里,像幅没干的画。
她把盒子放进冰柜,玻璃门关上时,映出薇薇趴在老张膝头的样子,老人正给她讲奶奶的事——说她临终前意识不清,却总念叨着"杨梅熟了",手里还攥着颗风干的杨梅核,是当年在东山摘的。
"后来我每年都去东山,"老张的声音有点哑,"摘一筐杨梅回来,熬成酱,装在她的玻璃罐里。"
冰柜的压缩机轻轻嗡着,巷口传来自行车铃响。赵砚礼停在店门口,车筐里的画夹晃了晃,溅上的泥点沾在"东山写生"的标签上。他推开门,风铃"叮"地响,目光扫过冰柜里的冰淇淋,突然定在杨梅味那格。
"要一份,谢谢。"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是刚淋过雨。
林小满掀开冰柜,铜勺挖下去时,冰淇淋带着点阻力,紫白相间的球落在白瓷碗里,上面还沾着半颗杨梅。"刚做好的,带着核呢。"
赵砚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勺刚碰到碗沿,就听见隔壁桌的对话。穿碎花衫的老太太正给孙女喂冰淇淋,小姑娘的嘴角沾着紫红的汁。
"慢点儿吃,"老太太用手帕擦着她的嘴,"跟你外公一个急脾气,当年抢着吃我做的杨梅酱,差点把罐子摔了。"
赵砚礼的勺顿在半空。他看着碗里的冰淇淋,杨梅的酸气混着奶油的甜漫上来,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那个午后。她躺在病床上,手指枯瘦,却紧紧攥着个玻璃罐,里面是父亲亲手熬的杨梅酱。
"你爸总说,"母亲的气若游丝,"好的杨梅得带点酸,就像日子,太甜了反而记不住。"
他舀了勺冰淇淋,果肉在齿间裂开,核硌了下舌尖。这触感让他想起十岁那年,父亲把他架在肩头摘杨梅,东山的阳光晒得人发晕,父亲的草帽蹭着他的脸,说"摘最大的那颗,给你妈做酱"。
"先生,您也是来写生的?"
赵砚礼抬头,见穿校服的姑娘站在桌旁,手里举着本画册,正是薇薇。她指着画夹上的东山杨梅林:"我爷爷说,您画的树跟我奶奶年轻时种的一样。"
老张跟过来,看着画夹里的画,突然"咦"了一声:"这棵歪脖子树,还在呢?"画里的杨梅树斜斜地长在坡上,枝头挂着个旧鸟窝,"当年我跟你奶奶总在这树下乘凉,她织毛衣,我给她读报。"
赵砚礼的喉结动了动。他的画里总藏着棵歪脖子树,是潜意识里的执念——母亲说,父亲就是在这样的树下向她求婚的,揣着兜野杨梅,单膝跪地时差点摔进沟里。
冰柜又"咔嗒"响了一声,林小满端着新做好的冰淇淋出来,给老张和薇薇续上。老太太牵着孙女推门进来,小姑娘手里的气球飘呀飘,蹭到了赵砚礼的画夹。
"不好意思呀。"老太太笑着道歉,目光落在画上,"这不是东山的老杨梅树吗?我跟我家老头子上周刚去过。"
赵砚礼的心猛地一跳:"您认识画里的人?"
"画里没人呀。"老太太凑近了看,"但这鸟窝我认得,三十年前我家老头子给我编的,就挂在这树上。"她指着窝边的小树枝,"你看这断口,是当年他爬树时踩折的。"
赵砚礼的手开始发抖。他翻到画夹最后一页,是张褪色的照片——年轻的父亲母亲站在歪脖子树下,母亲手里捧着兜杨梅,父亲的手搭在她肩上,笑得露出牙。照片背面有行字:"1983年6月,东山。"
"这照片……"老太太突然捂住嘴,"这不是我家老头子吗?"她指着父亲的脸,"这衣服,还是我给他缝的补丁!"
整个店都静了,只有冰柜的嗡声在响。老张凑过来看,指着母亲说:"这不是当年跟你一起插队的苏老师吗?总穿件蓝布衫,梳两条长辫子。"
赵砚礼的眼眶热起来。他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总说"东山的杨梅最甜",为什么父亲的画里总有棵歪脖子树。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原来都藏在杨梅的酸甜里,藏在年复一年的等待里。
老太太从包里掏出个小铁盒,打开时里面是颗风干的杨梅核,黑得发亮:"这是当年苏老师给我的,说等她有了孩子,就用这核种棵杨梅树。"
赵砚礼把冰淇淋碗推过去,紫红色的球在阳光下融出汁:"您尝尝,是东山的味道。"
老太太舀了勺,突然红了眼眶:"跟当年苏老师做的酱一个味。"她拉过赵砚礼的手,把杨梅核放在他掌心,"这核,该还给你了。"
薇薇的气球飘到了冰柜顶上,映着里面的杨梅冰淇淋,像颗跳动的心脏。林小满站在操作台后,看着窗外的阳光漫进巷口,梧桐叶上的水珠坠下来,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花。
赵砚礼握紧掌心的杨梅核,冰凉的触感里,仿佛握着整个夏天的秘密。他要去东山,种棵杨梅树,用这颗核,用父亲的画,用母亲没说完的话。
冰淇淋在碗里慢慢化着,紫红的汁顺着瓷壁往下淌,像谁写了一半的信。老张给薇薇讲着当年的事,老太太数着画里的杨梅,赵砚礼的笔尖在画纸上划过,歪脖子树的枝头,多了两个依偎的身影。
风铃又响了,进来的人带着东山的泥土香。林小满笑着问"要哪种",冰柜里的杨梅冰淇淋泛着光,像在说——所有的等待,终会酿成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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