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办公室门在钱卫东“推心置腹”的劝诫后轻轻关上，那恰到好处的笑容仿佛还残留在压抑的空气中。房间里紧绷的死寂被窗外狂暴的雨声填满，每一滴雨水砸在玻璃上都像敲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狗屁的稳定大局！狗屁的营商环境！”一声压抑着火山般怒火的低吼伴随着湿冷的空气从门口冲进来。赵铁柱浑身湿透，头发像水草般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他的夹克下摆不断滴落，在水泥地上洇开深色的水渍。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眼睛布满血丝，像一头刚从泥沼里挣扎出来的困兽。“陈处！张明那案子，绝对有鬼！地方交警队那帮龟儿子，滑得跟泥鳅一样！现场保护？扯卵蛋！稀烂！关键位置的监控探头？嘿，巧了，偏偏昨晚整个环城东路高架桥区域的监控都在‘计划性检修’！肇事渣土车？事故科那帮人嘴上说着‘全力追查’，连个屁都没放出来！尸检报告？等着‘走流程’！他妈的，这流程是给他们自己人擦屁股走的吧！”
他重重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带着浓重乡音的控诉像冰冷的石块砸在地上：“我找了信得过的老兄弟打听，张明根本不是意外死的！他那辆破大众，驾驶位的安全气囊根本没爆开！法医私底下跟熟人透了点风，说颈骨有非常可疑的扭伤角度，舌骨有骨折迹象，还有明显的窒息征象！脖子上那勒痕，深得勒进肉里！这就是谋杀！是冲着我们来的！他们怕了！怕张明嘴巴不牢！”
赵铁柱带来的血腥细节让房间的温度骤降。周敏的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吴刚的脸色更加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林雪不知何时又低下头，键盘敲击声重新响起，但这一次，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摩擦般的决绝，仿佛在无声地宣战。
数据毁灭、关键证人被血腥灭口、官僚体系的无形绞索——三重打击，如同三记淬毒的闷棍，在短短半天之内，毫不留情地砸在刚刚在西江这片泥沼中艰难立足的专案组头上。
陈锋缓缓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窗外，西江新城的璀璨灯火在滂沱大雨中扭曲、模糊、破碎，像无数窥伺的、充满恶意的眼睛。雨水在玻璃上疯狂地流淌、汇聚、坠落，如同这个城市深不见底、肮脏粘稠的暗涌。他的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拉得很长，像一尊沉默的、即将喷发的火山。
胸腔里，冰冷的怒意和炽烈的杀意如同两条狂暴的恶龙在翻腾撕咬，冲击着他钢铁般的意志。他需要绝对的、冰封般的冷静。愤怒是毒药，只会麻痹神经，让猎人变成猎物。对手用这种下作、凶狠、高效的方式宣告存在，恰恰暴露了他们的恐惧和急迫。张明死了，但恐惧的种子不会只埋在一个人的坟墓里。灭口，往往是恐慌蔓延的开始。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狂暴的雨声中凝固了漫长的几分钟。窗外的闪电偶尔撕裂夜幕，短暂地照亮陈锋雕塑般的侧脸。终于，他转过身。脸上依旧没有明显的表情波动，但那双眼睛，如同经过亿万次淬炼的寒星，锐利得能刺穿人心最幽暗的角落，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强大压迫感。
“吴刚，”他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清晰、稳定、带着战场上指挥官部署反攻的绝对指令性，“放弃恢复全部历史数据的幻想。那是敌人精心布置的陷阱和泥潭。集中你全部精力，利用现有数据碎片和林雪能恢复的任何蛛丝马迹，给我盯死一个点：所有与‘海通基建’相关的资金流动痕迹！无论金额大小，无论时间戳被污染成什么鬼样子，哪怕只有一个孤立的数字异常、一笔来源不明的关联转账、一个账户名称的微小拼写差异，都给我挖出来！标记出来！建立独立的、物理隔离的备份链！我要知道，钱从哪里流入‘海通’，又从哪里流出，哪怕只是一滴！”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吴刚精神猛地一振，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立刻回到电脑前，眼镜片上反射出屏幕幽蓝的光。
“周敏，”陈锋的目光转向她，如同利剑出鞘，“人事档案走流程继续申请，按他们的‘规矩’走，但不要被他们的‘太极拳’拖住脚步。立刻启动第二方案：深度梳理张明的社会关系网！重点是他离职后这半年——接触过哪些人？频繁联系谁？和哪些旧同事还有往来？常去哪些地方？邻居有没有注意到异常？甚至他常去的早餐摊、理发店老板！找出所有可能知情、或者可能因张明之死而感受到刺骨寒意的人！同时，”他语速加快，“立刻梳理出基金管委会和投决会那份名单上，其他可能了解内情、且目前处境相对不那么‘安全’（比如边缘化、被排挤、有离职倾向）的人员名单。评估风险，制定隐秘接触策略。动作要快！要像影子一样！”
周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锐利的光芒：“明白，陈处。名单上的人，我立刻筛选优先级，制定接触方案。张明的社会关系网，天亮前给您初步报告。” 她迅速拿起纸笔，开始勾勒。
“铁柱，”陈锋看向浑身湿透、怒气未消却眼神坚定的赵铁柱，“张明的案子，地方上的‘官方渠道’己经靠不住了。现在，发挥你真正的价值，动用你所有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的、可靠的关系网，绕过他们！给我查！肇事渣土车——它从哪个工地出来的？平时停在哪里？归属哪个运输公司？老板是谁？手下有哪些司机？昨晚事故时段，环城东路高架附近所有路口，包括辅路、小街小巷，所有能拍到的监控，不管官方的还是私人的——小卖部门口的、汽修厂的、小区保安室的——想办法搞到原始录像！还有，”他目光如炬，“重点查张明死前最后24小时！他的银行流水，有没有异常支出或不明来源收入？他的通话记录，最后联系了谁？他手机最后的定位在哪里？他死前见过谁？我不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用你老刑警的鼻子，给我把血腥味下面的真相刨出来！”
赵铁柱重重地点头，眼中燃烧着被信任点燃的斗志和复仇的火焰：“交给我！陈处！这帮龟孙子想捂盖子，老子偏要把它掀个底朝天！天亮前，我一定把能挖的都挖出来！”
最后，陈锋的目光投向角落那片幽蓝的光晕。林雪似乎感应到了那穿透性的注视，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抬起头，厚重的黑框眼镜后的目光穿过刘海，平静地、毫无波澜地迎向陈锋，等待指令。
“林雪，”陈锋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殊的、沉甸甸的份量，“钱卫东，刚才进来过。”
林雪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
“他的手机信号，在我们办公室这段时间内的所有通讯记录、网络活动痕迹，包括他放在桌上的那个保温杯……”陈锋的眼神锐利如最精密的扫描仪，“有没有可能……在他留下的物理空间和电子场域里，捕获到一点额外的‘馈赠’？哪怕只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电磁指纹？”
林雪沉默了几秒钟，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钱卫东刚才坐过的椅子、放保温杯的桌面位置，又迅速落回自己屏幕上某个不断跳动着复杂频谱信号和加密数据流的分析窗口。她没有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苍白的手指在键盘上输入了一串极其冗长、如同天书般的十六进制指令。屏幕上，一个新的、伪装成系统日志分析程序的窗口悄然启动，界面复杂无比，开始无声地、贪婪地捕捉和分析着空气中残留的、肉眼不可见的电磁辐射、蓝牙信号碎片、甚至可能存在的微型电子设备的微弱心跳。她的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调出一个信号强度热力图，其中钱卫东停留的区域，有一个微弱但持续的信号源被高亮标记。
她的动作，本身就是最清晰、最专业的回答——猎物踏入过陷阱，就有可能留下气味。
陈锋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沉沉的、被暴雨统治的黑暗。他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一柄深深插入敌人心脏的、沉默而锋利的剑，剑柄紧握在风暴的中心。
“对手想用恐惧、混乱和官僚的泥潭逼退我们？”他低沉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响起，不是疑问，而是冰冷的、宣告反攻的号角，“那就让他们看清楚，被逼到悬崖边的调查组，会爆发出什么样的力量。”
无声的战争，在这一刻，才真正撕开所有伪装，进入你死我活的搏杀阶段。雨夜的西江，暗流汹涌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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