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焦灼和冰冷的愤怒中缓慢爬行。墙上的挂钟指针冷漠地指向晚上九点一刻，窗外的暴雨终于如同天河决堤般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狂暴地、密集地砸向大地，敲打着办公室的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持续不断的噼啪巨响，仿佛无数愤怒的拳头在捶打着这个被黑暗笼罩的城市。办公室内惨白的灯光下，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周敏放下手机，脸色比窗外被暴雨冲刷的夜色还要阴沉。她己经连续拨打了五个电话，声音从最初的公式化礼貌，逐渐染上了一丝难以压抑的冷硬和锋锐。
“还是不行，”她走到伫立在窗前的陈锋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穿透雨声，传入每个人紧绷的神经，“市纪委档案室王主任，电话持续忙音，后来首接关机。办公室值班员永远只有一句机械的复读：‘领导不在，具体事务请按流程提交书面申请，等待审批。’”
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流程？他们比谁都清楚，这种涉及省专案组核心调查的紧急调阅，哪来那么多繁文缛节？这就是在拖！在挡！在用官僚主义的软刀子杀人！” 她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着手机而微微发白。
陈锋依旧背对着众人，面向窗外狂暴的雨幕。他的身影挺拔如标枪，没有任何动作，只有放在窗台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金属框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仿佛在计算着某种节奏。目光深不见底，映照着窗外扭曲破碎的城市光影。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三下，节奏均匀，带着一种刻意的礼貌。随即，门被推开，一个面带和煦笑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白色陶瓷保温杯。他穿着质地精良的浅米色衬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正是西江市审计局的副局长，钱卫东。
“哎呀呀，陈处长，各位同志，这么晚了还在废寝忘食地工作，真是辛苦了！辛苦了！”钱卫东的声音热情洋溢，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怀和上级的慰问姿态。他环顾了一下简陋得近乎寒酸的环境，目光在林雪身上那件深灰色、印着古怪字符的卫衣和那双在键盘上飞舞的纤细手指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脸上的笑容却纹丝不变，“条件艰苦了点，委屈各位省里来的专家了！有什么需要局里支持的，尽管开口！都是为了西江的发展大计嘛！”
“钱局客气了。”陈锋缓缓转过身，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应该的，应该的！”钱卫东笑容可掬地走近几步，很自然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将保温杯放在桌上，旋开杯盖，一股淡淡的茶香飘散出来。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换上一种推心置腹、忧心忡忡的表情，“陈处长啊，有件事……我得跟您通个气，也算是代表局里，表达一点关切。”他顿了顿，观察着陈锋的表情，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粘稠的压力，“听说，你们这边动作很大啊？又是要核心数据，又是要全套人事档案，还首接派人去事故现场了？这个……动静是不是稍微大了点？”
他喝了口保温杯里的热茶，咂咂嘴，语气越发“恳切”和“语重心长”：“陈处长，您是从省里下来的，站位高，水平高，责任心强，我们都理解，也非常敬佩。不过呢……您也要理解一下地方的难处嘛。这个‘西江创新驱动基金’，是市里乃至省里都高度关注的重点项目，标杆工程啊！为咱们西江的产业升级、科技创新，那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成绩斐然，合规性也是经过省市多次严格审计的，那是经得起检验的，亮眼得很呐！”
他放下保温杯，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前倾的幅度更大，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是在耳语，却字字清晰：“现在这个经济大环境，您也知道，下行压力大，营商环境可是头等大事，是生命线！省里领导三令五申要‘稳’字当头。有些动作，是不是……可以稍微缓一缓？讲究点策略和方式方法？特别是涉及到一些……嗯……有影响力、有贡献的龙头企业和重要个人的时候？毕竟，稳定压倒一切嘛。这要是因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或者调查过程中引发的不稳定因素，影响了西江的发展大局，惊动了省里的主要领导，让省里对我们西江的工作产生看法……那可就……唉，得不偿失啊陈处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钱卫东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陈锋，那副和善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镜片后的眼神里却闪烁着清晰的提醒、含蓄的威胁和一种居高临下的“点拨”。那只冒着袅袅热气的保温杯，此刻像一个无声的、充满嘲讽的图腾，象征着某种根深蒂固的、难以撼动的力量。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了冰块。窗外的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此刻却显得格外喧嚣刺耳。吴刚和周敏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眼神冰冷。角落里的键盘敲击声，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林雪抬起头，厚重的黑框眼镜后的目光第一次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性的审视，穿过额前垂落的刘海，如同手术刀般落在钱卫东那张看似敦厚温和的脸上。
无形的绞索，在这一刻清晰地显现出来。它由官僚体系精心编织的“太极拳”构成，由冠冕堂皇的“大局观”和“稳定论”精心粉饰，柔软，却坚韧得足以令人窒息。它无处不在，缠绕着每一个试图刺破黑暗、探求真相的触角，试图将其温柔地绞杀。
(http://www.220book.com/book/VBE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