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ICU区域特有的那种低沉的、混合着生命维持设备运行声的寂静,被周敏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打破。她走到依旧站在隔离玻璃前、如同一尊守护石像般的陈锋身边。窗外的天色己经透出蒙蒙灰白,持续了一整夜的暴雨终于停歇,湿漉漉的城市在晨曦中显露出疲惫的轮廓。玻璃内,赵铁柱依旧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的各种管道和闪烁的仪器是他与死神拔河的见证。脸色似乎比深夜时多了一丝极淡的血色,但每一次呼吸机辅助下的微弱起伏,依然牵动着人心。
“柱子情况稳定些了。”周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汇报工作特有的清晰,“医生说,最危险的出血和感染关暂时算扛过去了,生命体征趋于平稳。但肾脏功能指标依然很差,还在CRRT(连续肾脏替代治疗)上,远没脱离危险期。这48小时,依旧是生死线。”她的话语客观冷静,但目光扫过赵铁柱时,那份关切是真切的。
陈锋的目光没有离开赵铁柱,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这己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周敏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开口,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完成了一项艰难任务的汇报感:“陈队,赵铁军那边,有结果了。”
陈锋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周敏,一夜未眠的眼中布满血丝,但眼神却锐利如初:“人在哪?说了什么?”
“人是找到了,”周敏语速不快,条理清晰,“躲在北郊城乡结合部,他一个开小饭馆的远房表叔家的储藏室里,跟惊弓之鸟似的,几天没敢出门。我费了不少功夫,先是让辖区派出所的熟人以‘排查安全隐患’的名义接触,消除他的极度恐惧,然后才现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让他看了柱子躺在ICU,浑身插满管子的照片。”周敏的声音低沉下去,“他当场就崩溃了,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瘫在地上。承认了,是被精心设了局,他害了他哥。”
“具体过程?”陈锋追问,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
“很老套的陷阱,但精准地打在了人性的弱点上。”周敏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洞悉,“赵铁军不是好赌吗?对方摸准了他这个致命弱点。第一步,放饵。在他常去的那家隐蔽的地下赌档,安排‘托儿’故意输给他几笔不小的钱,让他尝到不劳而获的巨甜头,飘飘然,觉得自己赌术大涨,时来运转。第二步,造梦。在他最膨胀的时候,引他认识了一个所谓的‘大老板’龙哥,出手极其阔绰,烟酒都是顶级货,言谈间不经意透露有‘内部消息’,能带他玩更大的,发横财。赵铁军鬼迷心窍,把柱子省吃俭用给他、让他盘个小店安身立命的十几万块钱,连同那点赢来的‘甜头’,全投了进去,结果血本无归,还欠了龙哥五十万的高利贷,利滚利,几天就变成一座大山。”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对人性贪婪的冷讽:“第三步,收网。就在他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站在天台边缘想一了百了的时候,那个龙哥‘恰到好处’地出现了。这次,他不再提钱,而是摆出一副‘江湖救急’的仗义面孔,说欣赏赵铁军是‘实在人’,愿意帮他‘解决’债务。条件听起来简单得不可思议:只要约他哥赵铁柱出来一次,‘随便聊聊’,吃个饭,交个朋友,绝不为难,事后债务一笔勾销。赵铁军被债务逼疯了,又觉得只是吃顿饭,说说话,他哥是警察,对方不敢乱来,而且能解决天大的麻烦…就…咬着牙答应了。”
陈锋的眉头拧紧了:“就这?柱子不可能因为他弟吃顿饭就透露行动细节。对方怎么套情报?”
“当然不止一顿饭。”周敏眼中寒光一闪,“赵铁军回忆,见面那天,是在老城区一个极其嘈杂、人声鼎沸的大排档。他哥本来根本不想去,是他死缠烂打,哭求说欠了天大的人情必须当面还清,柱子才勉强答应,只给十分钟。对方来了两个人,一个就是那个满脸横肉的龙哥,咋咋呼呼,另一个…”周敏加重了语气,“赵铁军说,那人一首没怎么说话,安静地坐在龙哥旁边,穿着非常考究合身的灰色西装,打着暗纹领带,带着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像个斯文的经理或者大律师,跟油腻的大排档格格不入。”
“灰色西装?金丝眼镜?”陈锋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点,身体微微前倾。
“对。赵铁军对这个‘灰西装’印象极深,甚至感到害怕。”周敏回忆着赵铁军的描述,“因为那人虽然不说话,但气场很强,眼神特别冷,看人的时候像冰锥子刮过一样,让人不寒而栗。而且,”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凝重,“赵铁军说,那人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块表,表盘很特别,不是普通的颜色,是深蓝色的,像…像深夜的天空,上面好像还有很多细小的、闪闪发光的点,像…像撒上去的碎钻?星星?他不认识牌子,但感觉那表特别贵气,跟他整个人一样,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劲儿。那人好像很在意那块表,说话时(虽然主要是龙哥在说),手指会下意识地、轻轻地表盘的边缘。”
深蓝色表盘?星点图案?习惯性表盘?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闪电,瞬间劈开了陈锋记忆深处的迷雾!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滨海旧案!那个如同幽灵般游走在“蝮蛇”组织高层与外部之间的神秘中间人!那个导致阿辉牺牲、宋扬含冤离去的元凶之一!后期汇总的、极其有限的线报中,曾有一个濒死的底层线人含糊地提及过:“…戴眼镜…像读书人…手上…有块会发光的蓝表…摸表…像摸毒蛇…” 当时线索太少,无法确认,只能作为一个模糊的特征记录在绝密档案的角落!
难道…真的是“掮客”?还是他手下最核心、最危险的执行者?“灰西装”就是当年滨海案漏网的幽灵?滨海与西江的暗线,竟然在这里出现了如此具体、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交汇点!
“那个人…有没有留下名字?或者龙哥怎么称呼他?”陈锋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寒意。
周敏遗憾地摇头:“没有。全程都是那个龙哥在说,套近乎,问柱子哥工作累不累,最近西江不太平,是不是在忙什么大案子,老百姓都指望你们之类的屁话。柱子哥非常警惕,根本不接茬,板着脸,只敷衍了几句‘职责所在’、‘无可奉告’就要走。那个灰西装的人,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她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寒意,“在柱子哥起身,毫不客气地推开龙哥递烟的手,转身离开的时候,赵铁军说他好像很轻地、极其短暂地冷笑了一下。那笑容…赵铁军说,像毒蛇吐信,让他做了好几晚噩梦。”
线索依旧模糊。“灰西装”、“金丝眼镜”、“深蓝星空腕表”、“习惯性表盘”、“冷笑”…如同黑暗中几个飘忽不定的幽绿鬼火,勾勒出一个神秘、优雅却极度危险的轮廓,却无法照亮其真容。但至少,这不再是完全的黑暗和无迹可寻。这证明了对方确实有一个高效、冷酷、层级分明的执行层网络在运作,针对他们身边最亲近、最脆弱的人下手,手段精准而阴险,心思缜密毒辣。赵铁柱的弟弟,这个被贪婪和软弱引入深渊的小人物,在付出几乎害死亲哥的惨痛代价后,终于在深渊边缘抓住了一丝微光,试图爬回岸上。他的悔恨和提供的这点滴信息,像投入无底深渊的一颗小石子,虽然激不起滔天巨浪,却清晰地证明了深渊并非死寂,证明人性即使在最卑微、最被利用的角落,也存有向善和救赎的可能。这缕微光,也终于照见了那个隐藏在周天佑背后的、更恐怖存在的冰山一角。
陈锋沉默了很久,目光再次投向ICU玻璃窗内,赵铁柱那依旧昏迷却顽强抗争的身影。那身影此刻在他眼中,仿佛与记忆中阿辉倒下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血债,旧恨,新仇,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回答周敏,也像是在对昏迷的赵铁柱,对牺牲的阿辉,对浴火重生的团队,更是对那隐藏于深海的巨兽宣告:
“深渊是很黑,深不见底。但再黑的地方,也总会有光,哪怕只是一缕微光,顽强地透进来。”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柱子用命给我们挣来了一个机会,撬开了周天佑这个看似坚固的口子。他弟弟的悔悟和这点线索,也给我们指了个方向,虽然模糊,但至少不是瞎的,让我们知道该往哪里挥拳!”
他转过身,背对着ICU那象征生命挣扎与守护的微弱光芒,面朝着走廊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眼神却锐利如即将刺破最后黑暗的剑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
“对手以为打断我们一根骨头,就能让我们散架?以为用恐惧和猜忌就能瓦解我们?以为藏在深海就能高枕无忧?”
“他们错了!大错特错!”
“裂痕会愈合,骨头会变得更硬!这场仗,才刚刚吹响冲锋号!百亿迷局的盖子,我们掀定了!柱子流的血,阿辉流的血,绝不会白流!他弟弟看到的那个‘灰西装’,还有他背后藏着的所有魑魅魍魉、深海巨兽,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掉!我们一定会把他们,从黑暗里揪出来,曝晒在阳光之下!”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在寂静的ICU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和无畏的决心,仿佛为这场漫长的暗夜斗争注入了第一道破晓的曙光。窗外,厚重的云层裂开了更大的缝隙,一缕金色的、充满希望的晨曦,正顽强地穿透云层,投射在湿漉漉的、渐渐苏醒的城市轮廓之上,预示着长夜将尽,黎明己至。淬火重铸的利剑,己在深渊边缘,悄然展露其森冷的、一往无前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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