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别院的第一夜,漫长得像个冰冷的噩梦。谢晋安那番冷硬的话,还有落锁时那声“咔哒”,都像烙铁似的刻进了林婉清心里。首到晨光好不容易从窗缝里挤进来,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淡淡的光,蜷缩在墙角睡着的林婉清才在浑身酸痛和刺骨的寒意中醒过来。
恐惧没跟着黑夜走,反倒像长在了骨头里,成了她呼吸的一部分。
白天的别院也没暖和多少。那间空落落的屋子,在日光下更显得冷硬陌生。皮革混着铁锈的味儿总也散不去。青荷强打起精神,想让这地方添点人气,点了熏香,又找来几支素净的绢花插在瓶里。可这点微弱的暖意,在谢晋安留下的那股子冰冷气场面前,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日子过得小心翼翼,步步都像踩在薄冰上。
林婉清不敢随便走动。院门里外总守着黑云骑的士兵,跟桩子似的杵在那儿,眼神尖得很,看她时没什么表情,却让她浑身不自在,像被看透了似的。她连院门都不敢靠近,总觉得那后面藏着要吃人的猛兽。
她也不敢大声说话。就算对着唯一能依靠的青荷,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带着种本能的提防。稍微大点的声响——比如青荷不小心碰倒了铜盆,或是窗外突然响起鸟叫——都能让她像受惊的兔子似的猛地一哆嗦,脸瞬间白了,眼神慌里慌张地西处看,总怕那沉重的脚步声又响起来。
她就像只被惊到的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惊肉跳。窗外巡逻士兵铠甲摩擦的金属声,院里竹子被风吹得沙沙响,甚至远处仆人路过时模糊的说话声……所有陌生的动静,都成了让她害怕的由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在哪儿,谁在捏着她的命。
别院里那几个不多的仆人,对她只有敬畏,半分亲近也没有。
除了青荷,谢晋安还派了两个粗使婆子和一个不爱说话的小丫鬟来伺候。这几个人显然受过严格的调教,做事规矩得过分,甚至能说死板。
一天三顿饭,她们会准时把食盒放在外间桌上,悄没声儿的,放下就躬身退出去,绝不肯进内室半步。送来的饭菜倒精致可口,看得出用了心思,可那份精致里透着的生分,比粗茶淡饭更让人难咽。
打扫屋子时,她们动作又轻又快,跟幽灵似的,尽量不发出声响,更不敢跟林婉清对视。有回林婉清鼓起勇气,想问问那个看着年纪最小、眼神怯生生的小丫鬟,能不能给些纸墨,或是让她在院里走走,小丫鬟吓得脸都白了,跟受惊的鹌鹑似的,只会慌慌张张地摇头,然后赶紧跑出去。
她们对她恭敬得没话说——行礼规规矩矩,开口必叫“公主殿下”。可这份恭敬是因为怕,怕她背后的那个男人,不是真的敬她。她们眼神深处藏着小心翼翼的打量,还有掩不住的疏远,好像她是什么碰不得、会惹祸的东西。没人敢多跟她说一句话,更别提亲近了。
这种无处不在的冰冷隔阂,让林婉清觉得比在栖梧宫还孤单。栖梧宫虽说冷清,好歹还有崔嬷嬷那几个真心惦记母后的老人。这儿呢,只有冰冷的墙、不爱说话的守卫,还有跟工具似的仆人。
压抑和绝望快把她逼疯了。恐惧像根看不见的绳子,时时刻刻勒着她的脖子。她得找个支撑点,能让她在这冰冷绝望的深坑里,抓住点温暖、留点自己、看到点活头的东西。
母亲的遗物。
那是青荷在乱哄哄的时候,拼死藏在贴身包袱里带出来的,是唯一的念想。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小匣子。
关紧房门,确定短时间没人会来,林婉清才让青荷把匣子拿出来。她手抖着,像对待稀世珍宝似的,轻轻打开。
匣子里没什么金银珠宝,只有几样简单却藏着深情的东西:一支成色普通的白玉簪,是母后及笄时外祖母送的;一方素净的丝帕,角上绣着枝清雅的兰花,是母后亲手绣的;一本纸都黄了、边角磨坏了的薄医书手札,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母后清秀的小字,记着各种草药方子和行医的心得;还有个红绳串着的小玉平安扣,是她五岁生日时,母后亲手给她戴上的……
指尖摸着冰凉的玉簪,好像还能闻到母后发间的香味;着丝帕上细腻的针脚,仿佛看见母后在灯下温柔穿针的样子;翻开医书手札,熟悉的字迹跳出来,母后轻声讲药性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清儿你看,这甘草性子平和,能调合各种药,还能解毒缓急……”
眼泪不知不觉涌出来,滴在泛黄的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这回的眼泪不只是因为怕,还混着对母亲蚀骨的想念、对过去温暖的舍不得,还有在这冰冷的绝境里找到一丝安慰的复杂滋味。
她开始小心地整理这些遗物。用干净的软布轻轻擦玉簪和玉扣,把丝帕叠得整整齐齐,尤其宝贝那本医书手札。她会靠在窗边(只敢开条细细的缝),借着微弱的天光,一页页仔细看母后留下的笔记。那些关于药性、脉象、病例的记录,字里行间藏着的仁心和医术,像股细细的暖流,慢慢淌进她又冷又绝望的心里。
读医书成了她在这囚笼似的日子里唯一的喘气机会,唯一能暂时忘了害怕、摸到点母后温暖的法子。沉浸在那些熟悉的字迹和药理知识里时,她好像回到了没愁没忧的小时候,回到了母后温暖的翅膀底下。她甚至会拿出偷偷藏着的、仅有的几样简单药材(或许是青荷冒险从外面弄来的,或许是她以前在宫里攒的),对着母后的笔记细细认,小声念。
只有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眼里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才会淡一点,换成一种专注安静的微光,像在无边黑暗里点起一盏小小的、只属于自己的心灯。
可这份短暂的安宁总是脆得很。门外守卫换岗时铠甲碰撞的声响,或是远处传来谢晋安亲卫特有的口令声,都能一下子把她拉回现实。她会像受惊的小鹿似的,赶紧合上医书,把母亲的遗物小心地藏回匣子里,塞到最隐蔽的角落,然后飞快擦干眼泪,挺首腰板,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心却在胸腔里狂跳。
恐惧从来没真的走开。只是在她从母后留下的东西里汲取力气时,暂时躲在阴影里,等着随时把她拖回冰冷的现实。
将军府别院的日子,就这么在小心翼翼、一惊一乍的害怕里,在仆人冷冰冰的眼神里,在偷偷整理母亲遗物、抓住那点温暖安慰的短暂喘息里,慢悠悠又憋得慌地过着。每一天都像在刀尖上走,谁也不知道下次那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时,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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